哒哒哒、哒哒哒。
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
“啊呀!”“快跑啊!”“撞死人啦!”
人群发出慌乱惊呼。
无弃赶忙睁开眼睛,只见一白衣人纵马横冲直撞而来,人群吓的慌不择路四散奔逃,有的丢了鞋子,有的丢了孩子,惊声尖叫哭爹喊娘。
“吁——”
白衣人一直冲到刑台下,方才勒停坐骑。
无弃定睛望去,来的是位年轻道士,约莫二十出头,身穿白色麻布道袍,斜挎白色符袋,背后一柄银鞘长剑,额头系着白色镶珠抹额,神情冷漠态度倨傲。
人群本来骂骂咧咧,想冲上前好好教训一番,一见来人打扮,顿时蔫了气势,耷拉脑袋一声不吭,退到数丈之外,甚至不敢抬眼直视,只敢用余光偷偷窥探。
他们之所以忍气吞声,皆因这家伙身份特殊,乃是一位——
修士。
在多数人心目中,世上只有两类人。
凡种和修士。
凡种人数众多,占世间绝大多数,普普通通,如刍鸡瓦狗平平无奇。
修士恰恰相反,人数稀少凤毛麟角,却个个本领超群,像“元初五圣”那样掌握灵力,施展各种奥妙法术灵技,庇护凡种免受妖邪侵害。
因此,修士地位高贵,远非凡种可比。
每个孩子都梦想成为修士,无弃也不例外,渴望程度仅排在开妓馆之后。
一位开妓馆的修士,听着就很拽。
长大以后,他渐渐明白,这只是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罢了。
想成为修士必须“灵识开悟”,与冥冥之中“元初五圣”灵魂心犀相通。
说说容易,难度堪比登天,一万人也未必成功一个,而且毫无规律可循,什么智力啊、体格啊、勤奋啊、阅历啊……完全无关紧要,发挥作用的只有两样——
血缘与运气。
数千年来,修士只出自少数家族,相传都是“元初五圣”开枝散叶的后裔,故而被尊称为“圣裔家族”。全天下的圣裔家族不超过一百个。
不过,光有血缘远远不够,还必须有非凡的运气。圣裔家族中只有少数成员有幸灵识开悟、跻身修士行列,大部分跟别的凡种并无区别。
开悟失败的圣裔家族成员,对修士的情感十分复杂,表面保持尊重,骨子里却深藏厌恶。
这并不奇怪,人们总想拼命忘记失败,但成功者出现总会让努力化为泡影,提醒那段刻骨铭心的痛苦过往,如同一只无情贱手反复撕开伤口。
监刑官与年轻道士恰好来自同一圣裔家族。
一位失败者,一位成功者。
年轻道士没下马,大咧咧坐在鞍上,朝监刑官拱拱手:“三叔,小侄这厢有礼啦。”
监刑官被侄子扰乱法场,本已一肚子火,又见他如此不懂礼数,心中更加生气,哼,你小子以前每次见到我,总是毕恭毕敬说话不敢抬头,没想到几年不见,竟然这般目中无人。
他脸上不露声色,拱手回礼:“贤侄所来何事?”
“奉首座口谕。”年轻道士拿腔拿调,双手朝上抱拳以示敬意,“煌月境内所有处决一律推迟。”
他口中“首座”正是白教首座、五大天师之一,第二十八代云师镰庆宗。
什么?推迟处决?监刑官一脸愕然,下意识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那座云雾缭绕巍峨高山——缥缈峰,白教总坛云圣殿所在。
天师道乃大昊国教,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为其信众。
根据信仰不同,又分青、赤、白、黑、黄五大分支,分别信奉风、炎、云、雨、山五位元初圣师。
碧州乃云圣镰一故乡,本地人大多白教信徒,云师不仅是所有白教道士的最高首领,更是所有白教信众的精神领袖。
理论上,监刑官也必须听从号令。
不过,这仅仅是理论而已。
云师虽然地位尊崇,但终究脱离尘世,按照《俗道律》,司法讼狱之事不归其管辖,直接干预处决更是闻所未闻。
监刑官颇感蹊跷:“究竟是何缘由?”
“小侄不知。”
“那要推迟到何时?”
“首座没说。”
监刑官心头火起故意揶揄道:“贤侄不愿透露没关系,如今你跻身修士身份高贵,哪里瞧的上三叔我这区区凡种!”
年轻道士被怼的满脸通红:“三叔误、误会了。小侄并非成心隐瞒,真的一无所知啊。”
他见对方不信,策马向前,直到马首碰到刑台边缘,踩住马镫站直身体,将手窝在嘴边压低声音道:“云圣殿正在办一桩大事,所有人员一律不得擅离,小侄传完口谕必须赶紧回去。”
监刑官一愣:“是何大事?”
“小侄真的不知啊,三叔您若不信——”年轻道士举起右手,一本正经道:“侄儿敢对云圣发誓,若有半句假话,甘愿困在迷驼海,活活渴死饿死。”
监刑官皱紧眉头,喃喃自语道:“如此兴师动众,难道云圣殿出现妖邪不成?”
“不对不对,云圣殿乃白教总坛,坐拥高手无数,还有云师亲自坐镇,哪怕再厉害的妖邪,也不必如此紧张啊。”
年轻道士在鞍上如坐针毡,生怕对方继续追问,赶忙拱手道:“小侄上命在身,必须赶紧回去,就此告辞,请三叔见谅。”
不等对方发话,拨转马头狠抽一鞭,哒哒哒、哒哒哒,一溜烟跑的没影。
监刑官沉思许久,猛一抬头,发现刽子手正从犯人颈上取下绞索,顿时勃然大怒:“你在干什么?”
刽子手吓的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答道:“处决不、不是推、推迟了嘛,小的把犯、犯人放下来。”
“谁说推迟的?”
“刚才那、那位——”
刽子手指向年轻道士远去背影。
监刑官强压怒火,阴恻恻问道:“你到底听谁的号令?”
“当、当然是大人您啊。”
“本官让你推迟处决了吗?”
“没、没有,可是……”
刽子手还想辩解,被上司狠狠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吱声。
监刑官冷冷道:“处决乃法曹衙门分内职权,本官奉的是曹掾大人敕令,上有侯府核准宝印,哼,怎能光凭……光凭……”
他本想说“怎能光凭毛孩子一张嘴就随便推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人家是修士,公开场合总归要给点面子。
无弃站在垫脚木墩上,忍不住嚷嚷道:“喂,你们到底有完没完?要动手就快点,别磨磨叽叽,小爷还等着投胎呢!”
他打心眼里不愿推迟处决,推迟又不是取消,横竖难逃一死,还不如痛快点,早死早托生。
“行,本官如你所愿!”
监刑官正一肚子火没处撒,大步冲过来,咣的一脚踹开木墩。
无弃登时两脚悬空,脖子被绞索勒住,五官挤作一团,嘴巴拼命张大,却无法吸入一丝空气。
“咯咯”、“咯咯”。
脑袋憋的快要爆炸,两条腿拼命踢腾,两眼金星乱冒,意识渐渐恍惚,最后用力一蹬……
监刑官神情冷漠,背负双手等了一会儿,朝台下招招手。
一名仵作匆匆上台,站上垫脚木墩,探鼻息、摸脉搏、看瞳孔……按《刑律》逐项查验犯人体征,手脚麻利动作娴熟,查验完毕后,走到监刑官面前,躬身禀报——
“启禀大人,犯人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