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自无边的黑暗与撕裂般的痛楚中挣扎浮起。
没有光,没有温度,只有灵魂被啃噬殆尽的虚无感还在记忆的末端灼烧。克洛德……那个名字像最后的诅咒,烙印在他消散的灵魂上。背叛,吞噬,以及那恶魔金橙色瞳孔中绝对的冰冷。
阿洛伊斯·托兰西猛地吸了一口气,并非预料中地狱的硫磺恶臭,也不是天堂可能有的芬芳,而是一股甜腻得令人喉头发紧的香气——是他卧室里惯用的,试图掩盖某些更深层腐朽气息的熏香。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繁复扭曲花纹的天花板,熟悉到令人作呕。身下是柔软得过分的丝绸床单,包裹着他纤细却完整的少年躯体。
他……没死?
不,他死了。他清晰地记得蜘蛛的毒牙刺入灵魂的冰冷触感。那么这是……
他抬起手,苍白,纤细,属于少年阿洛伊斯·托兰西的手。没有伤口,没有血迹。他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清晰的痛感传来,伴随着一种荒谬绝伦的狂喜与更加汹涌的暴怒。
他重生了。
回到了什么时候?克洛德在哪里?那个恶魔是否也……
“您醒了,阿洛伊斯少爷。”
低沉、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如同冰冷的金属敲击。
阿洛伊斯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他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里站着他的执事——克洛德·弗斯达斯。
黑色的燕尾服笔挺如刀裁,眼镜擦得一尘不染,镜片后那双金橙色的瞳孔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里面是纯粹的、非人的冷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没有愧疚,没有温度,只有猎食者对猎物惯有的观察。
是他。那个在他最脆弱时给予虚假希望,最终又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蜘蛛恶魔。
此刻的克洛德,与阿洛伊斯记忆中最初遇见他时毫无二致。强大,优雅,冷漠,专注于他这枚“渴望得到的灵魂”,尚未显露出后期那令人心寒的厌倦与背叛。
一股混杂着刻骨恨意和某种扭曲兴奋的情绪在阿洛伊斯胸腔里冲撞。他回来了,而克洛德,似乎还停留在“忠诚”执事的角色里,尚未进行他那最终的反叛。
机会!这是上帝,不,是恶魔赐予他的,向所有辜负他、伤害他的人复仇的绝佳机会!
“克洛德……”阿洛伊斯开口,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沙哑和脆弱,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他蜷缩了一下身体,湛蓝色的眼眸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完美扮演着那个依赖执事、敏感易碎的少年伯爵,“我……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
他紧紧盯着克洛德,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克洛德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噩梦只是幻影,您已经安全了,少爷。”他的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关心,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安全?阿洛伊斯内心冷笑。最大的危险就站在你面前,我亲爱的执事。
“可是……我好害怕……”他伸出手,轻轻拽住克洛德燕尾服的袖口,指尖微微颤抖,如同风中蝶翼,“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克洛德,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他利用着这副皮囊的优势,扮演着那个渴望被爱、被保护的阿洛伊斯。这是克洛德最初“选择”他的理由,不是吗?一个有趣、脆弱、易于掌控的灵魂。
克洛德的目光落在阿洛伊斯拽住他袖口的手指上,镜片反光一闪,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当然。我是您的执事,将始终侍奉您左右,直到……满足我的渴望为止。”
他的渴望——那颗“高贵的灵魂”。
阿洛伊斯心中杀意更盛,脸上却绽放出一个依赖而脆弱的笑容。很好,就是这样。在你以为我还是那个愚蠢的、任你摆布的棋子时,游戏已经开始了。
就在这时,卧室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一个年迈女仆的声音响起:“少、少爷……老爷请您醒来后,去书房见他。”
老爷……
这个称呼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阿洛伊斯所有伪装的脆弱,直抵灵魂最深处的黑暗。
特兰西伯爵。
他那所谓的父亲。那个将他卖给精灵,让他承受非人痛苦,毁掉他作为吉姆·马肯的一切,又赋予他阿洛伊斯·托兰西这个耻辱身份的男人。那个在他记忆中早已死去,此刻却“还活着”的,最令人作呕的存在!
他还活着!就在这栋宅邸里!继续挥霍着肮脏的财富,享受着糜烂的生活,仿佛他施加在自己儿子身上的痛苦从未发生过!
比面对克洛德时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恨意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喷发。特兰西……这是他一切悲剧的起点,是他最深层、最黑暗的仇恨根源。
阿洛伊斯低下头,金色的刘海彻底掩盖了他眼中翻腾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毒。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在克洛德看来,那或许只是源于对父亲的恐惧。
“我……我知道了。”他小声回答,声音听起来怯懦不安。
他松开拽着克洛德袖口的手,轻轻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却让他混乱狂躁的思绪瞬间冷静下来。
复仇。
对克洛德,更要先对那个男人——特兰西伯爵。
他需要力量,需要时机。而现在,这个尚未察觉他已然蜕变的恶魔执事,或许可以成为他复仇之路上第一把最锋利的刀。
“克洛德,”阿洛伊斯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故作坚强却难掩苍白的表情,“帮我更衣吧。不能让……父亲久等。”
“是的,少爷。”克洛德应道,动作利落地开始为他准备衣物。
阿洛伊斯看着他精准而高效的动作,心中冷笑。
蜘蛛,好好享受你最后的“狩猎”时光吧。在你盯着我这颗“灵魂”的同时,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利用你,先将那个制造了我这具残破躯壳和灵魂的源头——亲手摧毁。
他走向衣柜,镜中映出少年单薄的身影和那张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
吉姆·马肯的怨恨,阿洛伊斯·托兰西的疯狂,在这一刻,于重生的躯壳中彻底融为一体。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甜腻腐朽的空气压入肺腑,如同将仇恨化为力量。
第一个目标,书房。那个令人作呕的父亲。
地狱的归途,从他踏出这间卧室的第一步,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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