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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事件像一场剧烈的地震,撼动了托兰西庄园本就摇摇欲坠的根基。空气中仿佛永远残留着那清冷的雪松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者的龙舌兰玫瑰混合气息——雪松是克洛德与生俱来的、带着恶魔寒冰质感的信息素,而龙舌兰玫瑰则像一道顽固的烙印,是文森·凡多姆海恩灵魂未散的余温,炽热中裹着颓靡,锋利里藏着温柔。它们在庄园的每一个角落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新威压,让仆人们走路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连壁炉里的火焰都烧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那位气息危险的执事。

阿洛伊斯·托兰西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都会崩断。他穿着精致的蕾丝衬衫,指尖却冰凉得像浸在雪水里。契约成立的灼烧感还残留在灵魂深处,他清楚地记得克洛德杀死老伯爵时那举重若轻的姿态,记得那只修长手指穿过肉体时溅起的血珠,记得恶魔猩红眼眸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可为什么?为什么在身份被揭穿——那个融合了文森灵魂的秘密暴露后,一切反而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克洛德依旧是那个完美无缺的执事,晨起时会准时将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衣物放在床头,早餐的煎蛋永远是七分熟,边缘带着恰到好处的焦香,甚至会注意到他红茶里要加三块方糖的细微习惯。可阿洛伊斯总能在不经意间捕捉到异常:当克洛德为他系领结时,指尖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属于恶魔的、短暂的犹豫;当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那雪松信息素中夹杂的玫瑰味会变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文森的存在。

那个恶魔,那个体内可能沉睡着宿敌灵魂的怪物,他到底在等什么?是在享受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是在文森的灵魂碎片里寻找着什么?阿洛伊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恐惧与一种隐秘的好奇在他心底交织生长。

老特兰西伯爵的状态则更加扭曲。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病态的得意后,他像一头被剥夺了猎物却又不敢直接反扑的野兽,陷入了极致的焦躁。他开始变本加厉地使唤克洛德,用各种琐碎而羞辱的命令试探着对方的底线,试图从那完美的执事面具下,揪出更多属于“文森”的痕迹,以此来确认自己的胜利,安抚内心的不安。

“克洛德!这束白玫瑰的花瓣蔫了三片!”清晨的餐厅里,老伯爵用镶嵌着红宝石的手杖指着餐桌中央的花瓶,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玻璃,“你是想让我托兰西家在宾客面前丢脸吗?立刻去花园里重新采摘,我要最新鲜的,带着露水的,一片花瓣都不能有瑕疵!”

此时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花园里的泥土湿滑泥泞。克洛德微微躬身,银灰色的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失礼了,伯爵大人。”他的声音平稳无波,甚至连一丝不耐烦的情绪都欠奉。

半小时后,克洛德回来了。他手中捧着一束盛放的白玫瑰,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娇艳得仿佛刚从阳光下采摘而来,没有一片蔫掉或受损。他身上的黑色执事服一尘不染,连鞋底都没有沾到半点泥土,仿佛刚才只是在温室里漫步,而非在雨中的花园里穿梭。

老伯爵眯起眼睛,凑上前,像狗一样仔细嗅了嗅玫瑰,又伸手戳了戳克洛德的手臂:“哼,算你有点用。”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恶意起来,压低声音道,“……玫瑰味淡了。”他的气息带着腐朽的甜腻,像变质的蜂蜜,“怎么?文森,你的灵魂这么快就被恶魔消化了吗?还是说,你根本不敢出来见我?”

克洛德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将他猩红的眼眸隐藏在阴影之下:“我只是您的执事,克洛德·弗斯达斯。关于气味,或许是您产生了错觉。”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玫瑰花瓣,动作温柔得不像一个恶魔,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那是属于文森的、对玫瑰的偏爱。

“错觉?”老伯爵尖笑起来,声音嘶哑难听,“我对着你那具冰冷的尸体踹的那几脚,也是错觉吗?!我看着你倒在血泊里,看着你胸口的家族徽章被我踩碎,那些都是错觉?”他越说越激动,向日葵信息素因为愤怒而变得格外甜腻刺鼻,像浓得化不开的糖浆,让人窒息。

阿洛伊斯在不远处的走廊拐角偷听着,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见克洛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那清冷的雪松信息素似乎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冰锥般刺人,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但仅仅是一瞬,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需要我为您准备安神的草药茶吗,伯爵大人?”克洛德微微躬身,完美地回避了问题,语气恭敬得无懈可击。

老伯爵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怒气无处发泄,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样的戏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断上演。

老伯爵会故意将晚餐的刀叉扔在地上,命令克洛德用手捡起来;会在深夜突然传唤他,让他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守到天亮;甚至会当着所有仆人的面,将滚烫的咖啡泼在他的身上,看着黑色的布料被浸湿,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然后得意地大笑。

庄园里的仆人们噤若寒蝉,他们不明白为何老伯爵突然如此针对新来的执事,更不明白为何这位气息危险的执事始终保持着近乎非人的忍耐。有人私下里猜测,克洛德是老伯爵找来的特殊玩物;也有人说,他是某个仇家派来的刺客,只是在等待时机。

只有阿洛伊斯知道,这不是忍耐。这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是暴风雨前的死寂。他越来越确信,克洛德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让老特兰西的绝望和恐惧达到顶点的、最完美的时机。而那个时机,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雨点敲打着彩色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将窗外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色。书房里,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却驱不散空气中的阴冷。老伯爵正因为一份商业文件上的微小瑕疵而大发雷霆,他将昂贵的青花瓷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和滚烫的红茶四溅,溅到了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

“废物!都是废物!”他咆哮着,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向日葵信息素在房间里疯狂弥漫,甜腻中带着暴戾,让人头晕目眩。

克洛德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他穿着笔挺的黑色执事服,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优雅而端庄。他甚至没有去看地上的狼藉,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眼神空洞而遥远,不知道是在感受恶魔的虚无,还是在聆听文森灵魂的低语。

“你!克洛德!”老伯爵突然将矛头指向他,像是找到了新的发泄口,“把这些清理干净!然后去酒窖,把我那瓶1793年的波尔多拿上来!现在!立刻!”那瓶酒是他的宝贝,是当年从一位破产的法国贵族手中高价买来的,平日里舍不得喝,只有在极度得意或极度愤怒时才会想起。

“Yes, your highness.” 克洛德应道,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他蹲下身,开始优雅而高效地收拾碎片。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即使是在捡拾锋利的玻璃碎片,动作也流畅得如同舞蹈,没有一丝多余。他没有用手帕,直接用手将碎片一片片捡起来,指尖被划破了也毫无反应,鲜血滴落在地毯上,与红茶的痕迹交织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图案。

阿洛伊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悄悄推开门缝,露出一双惊恐而好奇的眼睛。他看到克洛德收拾完碎片,起身,用干净的抹布擦拭着地上的红茶污渍,然后才转身向酒窖的方向走去。老伯爵则气喘吁吁地坐回他的高背椅上,拿起桌上的雪茄,颤抖着手点燃,脸上带着施虐后的、空虚的满足感。

酒窖位于庄园的地下一层,阴暗而潮湿,墙壁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酒架,摆满了各种年份的红酒。克洛德沿着旋转楼梯走下去,指尖划过冰冷的石壁,空气中弥漫着酒液的醇香和泥土的腥气。他很快就找到了那瓶1793年的波尔多,酒瓶上积着薄薄的一层灰尘,标签已经有些泛黄,但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年份和产地。

他轻轻拿起酒瓶,用袖口擦拭掉上面的灰尘,然后转身向楼上走去。楼梯间里没有灯光,只有从上方书房透下来的微弱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孤独的幽灵。

几分钟后,克洛德回到了书房。他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银盘,上面放着那瓶标识着1793年的红酒和一个水晶醒酒器。水晶醒酒器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与深红色的酒液相得益彰,显得格外奢华。他步履平稳地走向书桌,每一步都踩在地毯的花纹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就在他即将把酒瓶放在桌上的一刹那,他的鞋尖似乎不经意地踩在了一块未被清理干净的、沾着红茶液体的碎瓷片上。

“哧溜——”

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一位完美执事身上的打滑声。

克洛德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他手中昂贵的红酒瓶脱手飞出——

“砰!!!”

清脆的碎裂声震耳欲聋,打破了书房的死寂。深红色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洒开来,浸透了名贵的波斯地毯,在上面晕开一大片暗沉的痕迹,也溅了老伯爵一身。他胸前的丝绒外套瞬间被染成了深红色,酒液顺着衣料流淌下来,滴落在他的膝盖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散落在地毯上,像是一颗颗破碎的宝石。

整个书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老伯爵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迅速蔓延开的大片酒渍,又看了看地上那摊象征着巨大损失和彻底失职的狼藉,瞳孔猛地收缩。几秒钟后,前所未有的暴怒如同火山爆发般席卷了他,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你——你这条蠢狗!!!”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几乎要扑上去撕咬克洛德,“你知道这瓶酒值多少钱吗?!五万英镑!整整五万英镑!你这个废物!连路都走不稳的废物!!”

他挥舞着手中的手杖,劈头盖脸地朝克洛德打去。手杖是用坚硬的紫檀木制成的,顶端镶嵌着巨大的蓝宝石,打在人身上带着沉闷的声响,可想而知有多疼。

克洛德没有躲闪。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手杖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肩膀上、手臂上、后背上传来沉闷的声响,每一次击打都让他的身体微微晃动,但他始终没有皱眉,也没有反抗,只是微微偏过头,用那双猩红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暴怒的老伯爵。

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反抗都更让老伯爵疯狂。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看什么看?!”老伯爵歇斯底里地叫着,手杖挥舞得更加密集,“文森!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就是想激怒我!你想杀了我!来啊!动手啊!像你当年杀我儿子那样杀了我啊!”

提到儿子,老伯爵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愤怒中夹杂着刻骨的悲痛。当年他的儿子因为与文森争夺一块殖民地的开采权,被文森设计陷害,最终在一场“意外”中身亡。这件事一直是老伯爵心中最深的痛,也是他恨文森入骨的根源。

阿洛伊斯捂住了嘴,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见克洛德的肩膀被打得红肿,黑色的执事服被打破,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但他依旧面无表情。他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冰冷,深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那些击打都落在了别人身上。

就在老伯爵因为力竭而动作稍缓的瞬间,克洛德动了。

他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他上前一步,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伸出手——不是去抓挥舞的手杖,而是直接环住了老伯爵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太过诡异,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

老伯爵所有的叫骂和动作瞬间僵住。他像是被瞬间冻结了一样,眼睛瞪得滚圆,脸上暴怒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褪去,就混合了一种极致的茫然和懵逼。他能感觉到克洛德胸膛传来的、非人类的低温,那温度冰冷刺骨,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还能闻到那近距离下更加清晰的、冷冽的雪松主调,以及那丝顽固地缠绕其后的、属于文森·凡多姆海恩的、炽热而颓靡的龙舌兰玫瑰气息。

这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矛盾而致命的吸引力,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个拥抱没有丝毫温情,更像是一种禁锢,一种宣告。克洛德的手臂如同钢铁铸就,紧紧地箍着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只能被迫贴近那个冰冷的胸膛。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持续不断,像是在为这诡异的一幕伴奏。

过了好几秒,老伯爵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嘛……嘛玩意?”他试图挣扎,但克洛德的手臂纹丝不动,反而收得更紧了,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你他妈干什么?!放开我!文森!你这老变态!我是你的宿敌!宿敌!你抱我干什么?!想恶心死我吗?!”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利,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与文森斗了几十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刻——他被自己最痛恨的仇人(或者说,仇人的灵魂与恶魔的结合体)紧紧抱在怀里。

克洛德没有松开,反而将下巴轻轻抵在老伯爵的头顶。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让老伯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老伯爵的身高比克洛德矮一些,此刻被他抱着,像个受委屈的孩子,显得格外滑稽。

然后,他听到克洛德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纯粹的、冰冷的执事腔调,而是混合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的情绪,像是疲惫,又像是某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还有一丝属于文森的、深沉的沙哑。

“谢谢你。”克洛德说,声音低沉地响在老伯爵的耳畔,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钻进他的脑海里。

“……”老伯爵彻底石化了。

谢谢?

谢什么?

谢他刚才用手杖打他?谢他辱骂他?还是谢他很多年前踹了他的“尸体”?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文森·凡多姆海恩(或者说克洛德·弗斯达斯?)终于因为死过一次而彻底疯了吗?!

“你……你他妈谢我什么?!”老伯爵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困惑和某种毛骨悚然而变得尖利,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克洛德微微松开他一点,足以让他看到自己金丝眼镜后那双猩红的、此刻却似乎蕴藏着无尽复杂信息的眼眸。那眼眸深处,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交织、碰撞,一个冰冷嗜血,一个带着人性的温度和深沉的执念。

“谢谢你,”克洛德重复道,语气无比清晰,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救了我的两个孩子,夏尔·凡多姆海恩和夏尔·凡多姆海威。”

轰——!!!

这一次,是比得知克洛德身份时更加猛烈的惊雷,直接在老特兰西的脑海里炸开,将他的意识炸得一片空白。

他……他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那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动用了所有见不得光的关系和渠道,甚至亲自杀死了参与任务的几个核心人员,确保没有任何痕迹能追查到托兰西家!那是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过多触碰的、唯一一件……勉强可以称之为“非纯粹恶意”的行动。

“你……你胡说什么!”老伯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试图用愤怒掩饰内心的恐慌,“我怎么可能救凡多姆海恩家的小崽子!我巴不得他们跟着你一起下地狱!一起化为灰烬!”

克洛德——或者说,融合了文森灵魂的意识体——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深处。他的眼神平静而锐利,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老伯爵所有的谎言和伪装都一一剖开。

“除了你,”克洛德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敲打在老伯爵脆弱神经上的重锤,“谁会出三千万美金,匿名雇佣‘红尾蝎’佣兵团,在那一夜,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从凡多姆海恩宅邸火灾中救出那两个孩子,并将他们安全转移到苏格兰的秘密据点?”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老伯爵的心上擂鼓。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老伯爵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中的疯狂、愤怒、得意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被彻底看穿、剥去所有伪装后的狼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慌乱。

三千万美金。

匿名。

红尾蝎佣兵团。

苏格兰据点。

每一个词,都是他以为被彻底埋葬的秘密。

那一夜,凡多姆海恩宅邸突发大火,烈焰冲天,整个伦敦都能看到那片火光。那是一场针对凡多姆海恩家族的阴谋,参与者众多,而他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他本想亲眼看着文森和他的家人化为灰烬,可当他得知那对双生子还在宅邸里时,心中某个角落却突然软了一下。

他恨文森,恨到骨子里,可他对那两个孩子没有任何恶意。他们那么小,那么无辜,还没来得及体验人生的美好,就要为父辈的仇恨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一刻,一种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怜悯涌上心头。

于是,他动用了自己的秘密资金,匿名联系了以冷酷无情、办事高效着称的“红尾蝎”佣兵团,开出了三千万美金的天价,要求他们在火灾中救出那两个孩子,并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永远不要泄露雇主的身份。

他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可没想到,多年后,竟然被克洛德——这个融合了仇灵魂的恶魔——当众揭穿。

他怎么会知道?!恶魔连这个都能窥探吗?还是说……文森的灵魂,在融合的过程中,感知到了什么?

克洛德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继续用那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道:“‘红尾蝎’的团长,有个不起眼的爱好,喜欢保留每一次重大任务的‘纪念品’。”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不巧,他对我庄园酒窖里某些藏品的执念,远超过对雇主保密协议的忠诚。尤其是在他以为你已经是个死人,而我又恰好‘支付’了更高的代价之后。”

他口中的“藏品”,是几瓶比老伯爵那瓶1793年波尔多还要珍贵的红酒,是当年文森特意收藏的,原本打算在两个儿子成年时打开。而他所谓的“更高的代价”,则是团长梦寐以求的、一把由中世纪着名工匠打造的骑士剑。

克洛德微微歪头,像是在欣赏老伯爵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从震惊到恐慌,从愤怒到茫然,像一出荒诞的戏剧。

“告诉我,特兰西,”克洛德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仿佛源于文森的好奇,那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救命恩人的询问,尽管这个恩人是他的宿敌,“为什么?你恨我入骨,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为什么要在那场针对我凡多姆海恩家的屠杀中,暗中救下我的儿子们?”

老特兰西伯爵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或许是因为,仇恨文森·凡多姆海恩是他生命的支柱,而让仇人的血脉彻底断绝,反而会让他感到空虚?就像一个猎手,当他杀死了所有的猎物,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孤独和茫然。

或许是因为,在那极致扭曲的内心最深处,他对那对年幼的、尚未被贵族世界彻底污染的双生子,产生了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微弱的……怜悯?他见过那两个孩子,在一次贵族宴会上,他们穿着小小的礼服,乖巧地跟在文森身边,眼神清澈,笑容纯真,像两颗未经雕琢的钻石。那样的纯真,是他在尔虞我诈的贵族世界里从未见过的。

或者,仅仅是因为,他想亲手掌控仇人子嗣的命运,让他们在未来承受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让他们活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活在颠沛流离的生活里,然后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在崩溃中度过余生?

他不知道。

他拒绝去深究。

他宁愿相信自己是出于第三种原因,是出于更深的恶意,而不是那该死的、软弱的怜悯。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克洛德的脸,那张融合了恶魔冰冷与文森英俊轮廓的脸,感受着那矛盾的雪松与玫瑰的气息,以及这个荒谬至极的、来自宿敌的拥抱……

混乱。

极致的混乱席卷了他。

他的仇恨、他的骄傲、他的秘密、他的矛盾,此刻全都暴露在克洛德面前,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站在寒风中,毫无遮掩,狼狈不堪。

而克洛德,看着他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那属于恶魔的部分,感受到了灵魂深处更加美味的波动——恐惧、困惑、矛盾、不甘,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诱人的香气,让他垂涎欲滴。而那属于文森的部分,则在一片黑暗的迷雾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扭曲的……光亮。

这个他恨了一辈子的宿敌,这个毁了他儿子的仇人,竟然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孩子。

命运真是讽刺。

克洛德收紧了手臂,将这个充满了仇恨、秘密与无法言说过往的宿敌,更紧地禁锢在怀中,仿佛禁锢住了一个挣扎的、矛盾的、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灵魂。他能感受到老伯爵身体的颤抖,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甜腻的向日葵信息素中夹杂的恐惧味道。

“看来,”克洛德低声说,声音几乎融入了窗外的雨声,带着一丝恶魔的戏谑和文森的感慨,“我们的游戏,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我的‘恩人’伯爵。”

老特兰西伯爵僵在他的怀里,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无所适从的寒意。

他不再是单纯的猎人或猎物。

他陷入了一张由仇恨、恩情、秘密和两个强大存在交织而成的、更加错综复杂的网中。

而网的中心,是那个散发着雪松与玫瑰冷香的、他永远无法理解的……宿敌兼救命恩人。

雨点还在敲打着窗户,书房里的空气粘稠而沉重,带着红酒的醇香、鲜血的腥气、信息素的交织,以及一种即将山雨欲来的压抑。

阿洛伊斯依旧躲在门后,心脏狂跳不止。他听到了所有的对话,知道了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他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卷入了一场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游戏。

而他,作为这场游戏的参与者之一,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托兰西庄园的平静,彻底被打破了。而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这场宿敌与恩人的纠缠中,走向一个未知的、黑暗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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