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兰西宅邸的地下室,潮湿、阴冷,堆积着被家族历史遗忘的杂物,以及更深处,某些不便示人的秘密。这里的气息混杂着陈年酒桶的木味、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血干涸后留下的印记。
阿洛伊斯·托兰西独自站在这片黑暗中,方才在伯爵书房里扮演的怯懦荡然无存。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墙,肩膀微微颤抖,然后,压抑不住的低笑从喉间溢出,逐渐放大,最终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成功了!我成功了!”他对着虚空宣告,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燃烧着癫狂的火焰,“克洛德·弗斯达斯……你感觉到了吗?那污秽的血,那肮脏的灵魂气息!去找他吧!去缠上那个该死的特兰西!我为你指引了最‘美味’的猎物!”
他的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碰撞、回荡,充满了大仇将报的快意和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他仿佛已经看到克洛德与特兰西伯爵签订契约,看到伯爵在恶魔的“恩宠”下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深渊。
然而,就在他笑声最酣畅淋漓的时刻——
“闭嘴。”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如同极地的寒风,骤然切断了地下室的空气。
阿洛伊斯笑声戛然而止,猛地转头。
阴影最浓稠的角落,克洛德·弗斯达斯不知何时已然伫立在那里。他穿着笔挺的执事服,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闪烁着非人的金光,里面没有阿洛伊斯预想中的、对“新猎物”的兴趣,反而是一种……极其不耐烦的,甚至可以说是恼怒的情绪。
“你太吵了。”克洛德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到什么,“地下室的天花板,并不隔音。”
阿洛伊斯愣住了。这反应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克洛德微微蹙眉,视线似乎能穿透石质天花板,落到楼上某处。“你的噪音,会打扰到伯爵大人的休息。”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他需要安静。”
我的大宝贝需要安静。 这句未曾说出口的话,几乎化作实质性的厌烦,笼罩在恶魔执事周身。他看向阿洛伊斯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不断发出刺耳鸣叫、打扰了他欣赏名画静谧的夏蝉。真tmd吵。 某种属于人类底层俚语的烦躁,在恶魔古老的心绪中一闪而逝。
阿洛伊斯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你……你说什么?伯爵?你难道不是应该……”
应该被那污秽之血吸引?应该对特兰西伯爵的灵魂产生贪婪?应该立刻去执行契约?
克洛德似乎完全理解了他的未尽之语,但他显然没有解释的兴趣。他只是用那双冰冷的金瞳最后瞥了阿洛伊斯一眼,如同拂去一粒尘埃。“做好你分内的事,托兰西‘少爷’。” 他强调着“少爷”这个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不要做多余的事,发出多余的声音。”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留下阿洛伊斯独自站在地下室的寒冷与死寂中。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阿洛伊斯。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剧本发展。
他像幽魂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主宅,内心的混乱让他无法安坐。他需要确认,需要知道克洛德到底在做什么!
凭借对宅邸结构的熟悉和重生带来的谨慎,阿洛伊斯潜行到了二楼的小沙龙门外。厚重的门扉并未完全关严,泄露出温暖的灯光和……交谈声。
他屏住呼吸,从门缝中向内窥视。
场景让他如遭雷击。
克洛德·弗斯达斯正站在沙发旁,优雅地为特兰西伯爵斟上一杯醇红的葡萄酒。而特兰西伯爵,脸上带着阿洛伊斯从未见过的、近乎……放松甚至愉悦的神情,正对克洛德说着什么。
“……真是令人怀念,弗斯达斯。没想到时隔多年,你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伯爵摇晃着酒杯,目光落在克洛德身上,带着一种老友重逢般的熟稔。
克洛德微微躬身,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堪称温和的弧度。“能再次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伯爵大人。看来命运总是充满了有趣的……回旋。”
“是啊,回旋。”伯爵低笑一声,抿了一口酒,“有你在,我感觉很多事情都能回到‘正轨’了。这个家,需要一双稳定的手来打理。”
“我会确保一切如您所愿。”克洛德的回应滴水不漏,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认同?
阿洛伊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老相识?!
相谈甚欢?!
克洛德·弗斯达斯,那个冷酷、只对灵魂感兴趣的恶魔,竟然会和特兰西伯爵有旧交?而且看他们的互动,绝非简单的契约目标与狩猎者之间的关系!
他精心策划的“污秽引导”,他以为能将恶魔引向仇人的妙计,此刻看来像一个天大的笑话!克洛德根本不是被他“召唤”来的新猎手,他很可能……本就是冲着特兰西伯爵而来的!而自己那点小把戏,在对方眼中,恐怕只是拙劣的、打扰了他们“重逢”的噪音!
预期的仇恨没有转移,预期的契约没有成立——至少不是以他想象的方式。恶魔与伯爵之间,弥漫着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默契。
阿洛伊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地下室的狂笑还残留在嘴角,此刻却化作无尽的冰冷和恐慌。
他以为自己执掌了棋局,却发现自己可能连棋盘上的棋子都不是,只是一个在不合时宜的时刻,发出了不合时宜声响的……噪音源。
计划彻底偏离了轨道。
克洛德没有成为他复仇的刀,反而似乎成了特兰西伯爵的……盟友?
巨大的失算感如同冰水,浇灭了他重生以来所有的筹谋和自信。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