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汉宫的偏厅,此刻被一种庄重而紧张的气氛所笼罩。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冰冷的光线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映照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庞。来自达雷斯家族的、那批引起轩然大波的贡品,正一件件被陈列在铺着深红色天鹅绒的长桌上,接受皇家质检官的仔细查验。这是进入皇室库房前必不可少的第一道,也是最严格的一道程序。
维多利亚女王高坐在上首的宝座上,面容威严,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虑。白执事的离去,信誉的崩塌,让她对任何可能引发 further trouble(进一步麻烦)的事情都格外敏感。这批贡品,名义上是达雷斯家族的“进献”,实则背后牵扯着无数她此刻不愿深究的旧日纠葛。
达雷斯家族的几位长老,穿着他们最体面的、却依旧难掩陈旧气息的礼服,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们试图挺直腰板,维持家族最后的尊严,但在皇宫的威仪和周围审视的目光下,那点努力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运送这些贡品,是他们孤注一掷的最后尝试,希望能以此挽回一点皇室的青睐,哪怕只是暂时的喘息之机。
而在这群人中,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的存在,显得格外突兀且刺眼。他并未坐在宾客席,而是以一种近乎监督者的姿态,悠然站在质检官身侧不远的地方。他身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血红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与己无关的例行公事。
当质检官拿起那对来自特拉凡core的、镶金象牙仔细查看时,文森特优雅地从礼服内袋中取出几份文件,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开口:
“质检官先生,请务必仔细检查。这是相关的来源证明与交接文书,手续都是齐全的。”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几位达雷斯长老,语气带着一种令人玩味的“关切”,“毕竟,达雷斯家族的那些长老是‘自己’负责运输的,路途遥远,颠簸难免,我也怕这些珍贵的商品在途中有所损坏,影响了进献陛下的诚意和质量。”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丝“负责任”的态度。然而,听在达雷斯长老和知晓内情的人耳中,却无异于最辛辣的讽刺。他强调了“自己运输”,撇清了凡多姆海恩家与这批贡品运送过程的任何关联,同时又将“可能损坏”的风险,轻飘飘地扣在了达雷斯家族自己头上。手续齐全,意味着一旦查出问题,责任将完全由达雷斯家族承担。
几位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在偏厅一角的休息区,气氛却截然不同。特兰西伯爵裹着一件雪白的、毛茸茸的狐裘,整个人几乎都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皇宫的严肃气氛似乎与他无关,他像是只真正畏寒的猫,不知何时已经在克洛德·弗斯达斯的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了。银色的长发散落在克洛德深色的执事服上,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呼吸均匀,长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克洛德站得笔直,如同最忠诚的雕塑,一只手稳稳地托着特兰西的后背,另一只手虚环着,防止他滑落。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仿佛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充当怀中这位任性的猫科伯爵的人形暖炉和靠垫。特兰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克洛德结实而温暖的胸膛,似乎对那可观的胸肌触感颇为满意,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咕噜。
就在这时,一个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愤怒的声音,在略显寂静的偏厅里响起:
“父亲!”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一直沉默地站在达雷斯家族队伍末尾的利安德尔·凡多姆海威(原夏尔·凡多姆海威),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那双与文森特极为相似的猩红眼眸,此刻盈满了水光与绝望,死死地盯着文森特。
“父亲!”他再次喊道,声音带着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是您的儿子啊!”
这一声质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连宝座上的维多利亚女王都微微蹙起了眉。
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缓缓转过身,血红的眼眸落在利安德尔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有冰冷的、彻骨的漠然,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厌烦。
他微微挑眉,用一种清晰而残忍的,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清的语气,冷淡地开口:
“谁是你爹?” 他重复了一遍,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你可别乱认。”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刃,瞬间将利安德尔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斩断,也将他与凡多姆海恩家族最后一丝名义上的联系,当着女王和所有贵族的面,彻底否认、彻底剥离。
利安德尔的脸瞬间血色尽失,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几乎无法站稳。他看着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否认,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旋转。
而文森特,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认错了人的陌生人。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质检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请继续,质检官先生。”
偏厅里,只剩下质检官翻动文件的细微声响,以及利安德尔那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温暖的狐裘包裹着安睡的猫,冰冷的否认击碎了少年最后的心防。皇宫之内,血缘与亲情,在权力与仇恨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