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兰西斯府的暮色总是来得格外温柔,橘红色的晚霞透过雕花窗棂,在走廊的地砖上晕开层层叠叠的光影,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染成暖金色。克洛德端着银质托盘,沿着长长的走廊缓步前行,托盘上的骨瓷餐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远处隐约传来的、电弧灼烧玻璃的细微“滋滋”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府邸特有的静谧韵律。
托盘上放着一份精心准备的晚餐——香煎鹅肝配无花果酱,旁边点缀着新鲜的蓝莓与薄荷叶,还有一小碗温热的奶油蘑菇汤,汤面上漂浮着几片切得整齐的帕玛森芝士。这是特兰西伯爵最近格外偏爱的口味,准确来说,是他在某次尝过克洛德的手艺后,便再也离不开的味道。
走到凉亭门口时,克洛德的脚步下意识放缓。暮色中的凉亭被暖黄的灯光笼罩,特兰西伯爵正蹲在长桌前,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玻璃与电弧装置。他的发丝被晚霞染成浅棕色,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浑然不觉,只是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的玻璃。
桌上散落着不少玻璃碎片与工具,其中一块半成型的玻璃上,已经能看出大致的轮廓——那是一只蜷缩的猫咪,姿态慵懒,电弧灼烧出的花纹勾勒出猫咪蓬松的毛发,栩栩如生。克洛德的目光在那块玻璃上停顿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如同错觉。他认得这只猫的模样,那是多年前,特兰西伯爵还年幼时,在府邸花园里捡到的一只流浪猫,后来不幸病逝,成了伯爵心中许久的遗憾。
“老爷,该用餐了。”克洛德的声音平稳而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提醒,打破了凉亭中的专注。
特兰西伯爵像是才回过神,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狂热,可在看到克洛德时,那双带着偏执的眼眸瞬间柔和下来,像是被温水浸泡过的琉璃,泛起温润的光泽。“克洛德,你来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快步走到克洛德面前,目光落在托盘上的晚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今天有香煎鹅肝!”
“是的,老爷。”克洛德微微躬身,将托盘放在石桌上,动作优雅地摆放好餐盘与刀叉,“您近日专注于创作,需补充足够的营养。”
特兰西伯爵迫不及待地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鹅肝送入口中。鹅肝的嫩滑与无花果酱的酸甜在舌尖交织,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得到了美味点心的猫咪。“克洛德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比外面那些米其林餐厅的厨师厉害多了!”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夸赞,眼底满是真切的欢喜。
克洛德站在一旁,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近乎真实的微笑。作为恶魔执事,他早已习惯了用完美的伪装面对一切,可在面对特兰西伯爵时,这份伪装总会不自觉地松动几分。他早已记不清,从何时起,这位看似偏执任性的伯爵,在他心中占据了特殊的位置——不再仅仅是契约的对象,更像是一份需要用心呵护的羁绊。
“老爷喜欢就好。”克洛德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比平日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他抬手,用丝质手帕轻轻擦去特兰西伯爵嘴角沾到的果酱,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特兰西伯爵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仰头,任由克洛德为他擦拭。他看着克洛德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不再像往常那样冰冷疏离。“克洛德,”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认真,“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是不是觉得很辛苦?”
克洛德擦拭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平静:“能陪伴在老爷身边,是属下的荣幸,何来辛苦之说。”
“可是我有时候很任性,还总爱做些奇怪的‘创作’,让你操心。”特兰西伯爵放下刀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餐盘的边缘,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低落,“以前我总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大,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可后来才发现,我好像一直都在给你添麻烦。”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为了争夺家族继承权,在外面树敌无数,好几次陷入危险,都是克洛德不顾自身安危,将他从险境中救出;想起自己沉迷于各种古怪的“艺术创作”,把府邸弄得一团糟,都是克洛德默默收拾残局,为他处理好一切后续;想起自己偶尔的坏脾气,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他人,可克洛德从未抱怨过一句,只是默默承受,然后继续为他打理好生活的一切。
这些细节,他以前从未放在心上,总觉得那是克洛德作为执事应尽的职责。可直到文森特的出现,直到他看到文森特眼中对自己的纵容与保护,他才突然意识到,克洛德对他的好,从来都不是“职责所在”那么简单。
克洛德看着他低落的模样,心中微动。他缓缓蹲下身,与特兰西伯爵平视,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只剩下认真与温和:“老爷从未给属下添过麻烦。您的任性,您的执着,您的善良,都是属下心中最珍贵的存在。能守护您,是属下的幸运。”
这并非虚与委蛇的奉承,而是克洛德发自内心的话语。作为恶魔,他曾以为人类的情感不过是廉价的累赘,可在与特兰西伯爵相处的这些年里,他却渐渐被这份纯粹的真心所打动。特兰西伯爵看似偏执任性,内心却藏着一份难得的柔软与真诚——他会记得克洛德的喜好,在他生日时偷偷准备礼物;会在克洛德受伤时,笨拙地为他包扎伤口;会在夜深人静时,拉着他讲述自己的心事,像个依赖家人的孩子。
这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暖,一点点融化了克洛德心中的冰冷,让他在漫长的恶魔岁月里,第一次感受到了“羁绊”的重量。
特兰西伯爵怔怔地看着克洛德,眼眶微微泛红。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克洛德心中,竟是这样的存在。他伸出手,轻轻抱住克洛德的肩膀,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克洛德,谢谢你。有你在,真好。”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带着特兰西伯爵身上独有的、淡淡的蔷薇香气。克洛德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抬手,轻轻拍了拍特兰西伯爵的后背,动作温柔而坚定,像是在给予他无声的安慰与承诺。“属下会一直陪在老爷身边。”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凉亭中的灯光柔和,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映在石桌上,构成一幅温暖而静谧的画面。远处的晚霞渐渐褪去,夜幕开始降临,星星在天际悄然浮现,洒下细碎的光芒。空气中的电弧焦糊味似乎也变得温和起来,与晚餐的香气、两人之间的温情交织在一起,让整个托兰西斯府都笼罩在一种难得的暖意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特兰西伯爵才缓缓松开手,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红晕,却依旧紧紧抓着克洛德的衣袖,像是怕他突然消失。“对了,克洛德,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转身跑到长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刻着猫咪图案的玻璃。
“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特兰西伯爵将玻璃递到克洛德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期待,“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喜欢安静的事物。这只猫咪很乖,就像你一样,一直默默陪着我。我把它刻在玻璃上,这样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看到它,也能想起我。”
克洛德接过玻璃,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表面,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特兰西伯爵的真心。玻璃上的猫咪栩栩如生,每一道花纹都凝聚着他的用心,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玻璃中跳出来,蜷缩在人的掌心。
克洛德的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水光,这是他成为恶魔以来,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他紧紧握着那块玻璃,像是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温暖,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老爷。属下会好好珍藏。”
“不用谢!”特兰西伯爵笑得像个孩子,他拉着克洛德的手,走到凉亭的栏杆边,指着远处的星空,“你看,今晚的星星真亮。以前我总觉得,星星是孤独的,可现在我觉得,只要身边有重要的人,就算是再黑的夜晚,也不会觉得孤单。”
克洛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像是无数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世间的一切。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笑容灿烂的特兰西伯爵,心中的暖意愈发浓烈。他知道,自己与特兰西伯爵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了契约的束缚,成了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是啊,有您在,便不会孤单。”克洛德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两人并肩站在凉亭的栏杆边,望着漫天的星空,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温情。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庭院里花草的香气,拂过他们的发丝,将这份温暖的羁绊,悄悄藏进了托兰西斯府的夜色之中。
而此刻,躲在走廊阴影中的阿洛伊斯,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他原本是想来找父亲,告诉她玛丽婷的意图,却在看到凉亭中那温暖的画面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温柔的模样,也从未见过克洛德流露出这般真实的情绪。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与克洛德之间,总是隔着一层无形的距离,一个偏执任性,一个冰冷疏离。可此刻,他才明白,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藏在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里,深厚而温暖。
阿洛伊斯的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他一直以为,父亲的心中只有自己的“创作”,却没想到,他对克洛德的真心,竟如此纯粹而深沉。或许,玛丽婷的契约,并非是唯一的救赎。或许,只要父亲能一直保持这份温暖,那些偏执与疯狂,便会渐渐消散。
阿洛伊斯缓缓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决定暂时放下心中的不安,给父亲与克洛德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他相信,只要身边有重要的人陪伴,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能一起度过。
而阴影的另一处,玛丽婷·斯达舒的金色竖瞳死死地盯着凉亭中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原本想趁着夜色动手,却在看到这温暖的画面时,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作为蛇形恶魔,她早已习惯了冰冷与算计,却在这一刻,被这份纯粹的真心所触动。她微微皱起眉头,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动摇。
可仅仅一瞬,她眼底的动摇便被冰冷的决心取代。契约已成立,她必须履行承诺。无论特兰西伯爵与克洛德之间的羁绊有多深厚,她都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只是,在看到那份温暖的羁绊后,她心中的计划,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丝改变。
托兰西斯府的夜色愈发深沉,星空依旧明亮,凉亭中的温情还在继续,而隐藏在阴影中的危机,也在悄然酝酿。只是此刻,没有人再去在意那些潜藏的危险,只愿沉浸在这份难得的温暖与羁绊之中,享受着这属于他们的、宁静而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