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特西·托兰西斯的耐心彻底告罄。他周身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几乎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那双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死死盯着他那看似纯良的弟弟。
“范特西·特兰克斯,”他不再使用任何亲昵的称呼,声音冰冷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把话说最后一遍——把父亲的财产交出来。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面对兄长几乎化为实质的压迫感,银发的特兰西伯爵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那枚编到一半的麦秆兔子放在旁边铺着软垫的藤椅上。他抬起那双蓝水晶般的眼眸,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在看不懂事孩童的无奈。
“哥哥,我也最后告诉你一次,”他的声音依旧清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父亲明面上留下的、你们称之为‘财产’的东西,早就被我们亲爱的三弟,阿洛德·托兰西斯,花得一干二净了。我一个子儿都没见到。”
他站起身,阳光在他银色的发丝上跳跃,与他兄长所在的阴影形成鲜明对比。
“我花的每一分钱,来自我的红酒,我的牧场,我的烘焙坊……或者说,来自替我打理这些产业的,‘我的管家’的钱。”他特意强调了“我的”二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旁边淡定饮茶的克洛德。
“你觉得,我们那位像老狐狸一样精明的父亲,”他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真的会给我们留下多少看得见的、能随便拿去挥霍的财产吗?在我这里,你没有找到任何你想要的金币,不是吗?”
他走向书房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落了些灰尘的书架,踮起脚,从最高层摸索出一个看起来同样陈旧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金属盒子。
“至于我,”他拿着盒子走回来,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我当时可是被‘名正言顺’地赶出了家门,除了这个盒子,我什么都没有。”
他将盒子放在范特西·托兰西斯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你说遗嘱?这就是。”他轻轻打开盒盖,里面安然躺着一卷厚得超乎寻常、用上好羊皮纸书写的文件。“当时遗嘱写得清清楚楚:所有流动资金、证券、珠宝等可变现资产,全部归阿洛德·托兰西斯所有。”他清晰地复述着关键条款。
“而你,我亲爱的哥哥,你获得了那栋宏伟的‘托兰西范特西’老宅,以及……嗯,与之相关的‘荣耀’与‘责任’。”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而我?”他摊开手,脸上露出一个近乎顽皮的笑容,“我被赶出了家门,得到了这个盒子和里面父亲所谓的‘惊喜’。你觉得,那时候的我,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他拿起那卷厚重的遗嘱,直接塞到了范特西·托兰西斯的手里,动作干脆利落。
“你没钱,可别来找我要。喏,这就是你要的遗嘱,自己看吧,我们父亲留下的,‘惊喜’。”
范特西·托兰西斯阴沉着脸,一把抓过遗嘱,迫不及待地展开。阿洛德也忍不住好奇又忐忑地凑了过去。
羊皮纸卷发出沙沙的声响,展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华丽却略显狂乱的字体。开篇确实如特兰西伯爵所言,明确了财产的划分。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范特西·托兰西斯的脸色从阴沉,变成疑惑,再到难以置信的扭曲。
这份遗嘱,长达三万字。
但其中关于财产的部分,仅仅占了不到十分之一。
剩下的内容,简直是……一场疯狂的呢喃与控诉!
里面详细记录了老伯爵——他们的父亲,是如何在漫长岁月里,偷偷收藏了女王陛下掉落的第七根白发;如何因为邻居家的猫在他心爱的玫瑰上撒尿而怀恨在心,花了三年时间策划让那只猫爱上一条狗;如何怀疑厨房的厨师长用眼神亵渎了他的炖小羊排,从而秘密编写了一本长达五百页的《论厨师眼神与羊肉口感之关联》的荒谬论文……
通篇充斥着各种鸡毛蒜皮的抱怨、匪夷所思的猜忌、毫无逻辑的报复计划,以及大量对三个儿子隐晦又直白的嘲讽和失望。他将自己对世界的扭曲认知和无处发泄的恶意,全部倾注在了这“最后的话语”之中。
真正的“惊喜”,不是隐藏的财富,而是这份淋漓尽致的精神病态展示!
范特西·托兰西斯握着遗嘱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不是悲伤,而是极致的愤怒和被愚弄的感觉。他花费心机争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证明他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疯子的笑话?!
阿洛德也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父亲他……原来这么……有‘创意’?”
而始作俑者,特兰西伯爵,已经重新坐回藤椅,拿起了他那未完成的麦秆兔子,仿佛刚才只是递出去一份过期的报纸。他甚至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后面还有他为你(范特西·托兰西斯)设计的‘振兴家族的一百种激进方案’,包括但不限于绑架所有议员的宠物进行威胁,以及向女王陛下进贡会发出彩虹屁的机械青蛙……我觉得还挺有想象力的,哥哥你可以参考一下。”
“噗——”
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是阿洛伊斯·托兰西。他实在是没忍住。他看着那个前世折磨他的、阴鸷冷酷的范特西·托兰西斯,此刻拿着那样一份遗嘱,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一种荒谬绝伦的快感冲散了他复仇错位的郁闷。
就连一直淡定饮茶的克洛德·弗斯达斯,端着茶杯的手也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红瞳,再次落在他那位专注于手工的“老爷”身上。
这位老爷……他献祭给自己的,不仅仅是一个灵魂纯净的“疯子”,更是一个身处于一个彻头彻尾的疯人院家族核心的、难以捉摸的存在。
他越来越好奇,阿洛伊斯·托兰西,要如何在这摊浑水中,继续他那已然偏离航向的复仇了。
范特西·托兰西斯猛地将遗嘱摔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悠然自得的弟弟,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早就知道……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话!”
特兰西伯爵抬起头,蓝眼睛里是一片清澈的无辜:
“哥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尊重父亲的遗愿,保留了他的‘惊喜’而已。毕竟,他特意写了三万字呢,丢了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