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的笑声在喉间被强行扼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
阿洛伊斯·托兰西站在镜前,胸腔剧烈起伏,碧蓝的眼眸中,狂喜与恨意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冰封湖面般的冷静与决绝。他抬手,用袖口狠狠擦去脸上狼狈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与前世的脆弱截然不同的、近乎粗暴的力度。
时间不多了。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特兰西伯爵正因为一笔失败的投机生意而焦头烂额,脾气比平日更加暴戾。而就在不久之后,那个男人——克洛德·弗斯达斯,就会如同命中注定的阴影,笼罩他的人生。
但这一次,他不会坐等命运的降临。他要亲手……扭曲它!
计划在脑海中迅速成型,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精密钟表的齿轮,严丝合缝。他需要一场“意外”,一个能让特兰西流血,并且不会引起任何人(包括即将可能感应到召唤的恶魔)怀疑的意外。
机会在第二天下午降临。
心情恶劣的特兰西伯爵在书房里大发雷霆,摔碎了一个昂贵的古董花瓶。飞溅的瓷片划过他肥厚的手背,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
“废物!都是废物!”特兰西捂着手,鲜血从指缝中渗出,他因愤怒和疼痛而面目扭曲,对着闻声赶来的仆人咆哮,“滚!都给我滚出去!”
仆人们噤若寒蝉,慌忙退下。只有阿洛伊斯,站在书房门口,阴影落在他精致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父亲,”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怯生生的担忧,“您的手……需要包扎。”
特兰西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但或许是失血带来的些许眩晕,或许是阿洛伊斯那副一如既往的、易于掌控的脆弱模样麻痹了他,他烦躁地挥了挥没受伤的手:“去拿药箱来!快点!”
“是。”阿洛伊斯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弧度。
他迅速取来药箱,动作轻柔地为特兰西清理伤口。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到极致的兴奋。那温热的、带着令人作呕气味的血液,此刻在他眼中,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祭品。
就是现在!
在用纱布进行最后包扎,刻意弄得有些松散的那一刻,阿洛伊斯看准时机,手指“不小心”勾住了桌角一块尖锐的碎瓷片。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仿佛是因为疼痛而失手,刚刚包扎好的纱布被他“无意中”扯落,那块碎瓷片更是“巧合”地再次划过了特兰西手上的伤口!
“呃啊!”特兰西痛得大叫,伤口被二次撕裂,鲜血瞬间涌出,比之前更加汹涌,滴滴答答地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对、对不起!父亲!我不是故意的!”阿洛伊斯立刻后退一步,脸上布满惊慌与恐惧,完美地扮演着一个笨手笨脚、被吓坏的少年。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那块沾满了特兰西鲜血的、最关键碎瓷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滚!没用的东西!”特兰西暴怒,抓起手边的烟灰缸就砸了过来。
阿洛伊斯“恰好”避开,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逃出了书房,留下特兰西在原地无能狂怒。
成功了。
回到自己那间阴暗的房间,反锁上门,阿洛伊斯靠在门板上,剧烈的心跳才缓缓平复。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块沾染着暗红色血液的瓷片,眼中燃起幽暗的火焰。
夜色,如期而至,浓重如墨。
当宅邸彻底陷入沉睡,只有巡夜仆人零星的脚步声偶尔响起时,阿洛伊斯如同幽灵般行动起来。他凭借前世的记忆,轻易避开了所有耳目,来到了宅邸最深处,那个废弃的、堆满杂物的储藏室。
这里,阴暗,潮湿,弥漫着灰尘与腐朽的气息,是进行黑暗仪式的完美场所。
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用那块沾血的瓷片尖端,凭借灵魂深处对那个图案的记忆,开始在地板上刻画。线条蜿蜒,符号诡异,每一笔都灌注着他滔天的恨意与冰冷的决心。瓷片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终于,召唤法阵完成。一个以特兰西伯爵的鲜血为媒介,扭曲而充满不祥气息的图案,在地面上幽幽浮现。
阿洛伊斯站起身,退到法阵边缘。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和血腥味的空气,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清醒。
他抬起手,开始吟诵。那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来自深渊的、亵渎神圣的音节。每一个字句都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召唤意志。
“……响应我的召唤,穿越虚无之界……”
“……于此血之引荐下,降临于此……”
“……与此血之主人,缔结永恒的枷锁……”
随着他的吟诵,法阵骤然亮起!不是圣洁的光芒,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幽暗黑芒。储藏室内的温度急剧下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与蜘蛛网气息的甜腻味道。
来了!
黑雾从法阵中心汹涌而出,盘旋凝聚。一个高大、挺拔、穿着严谨执事服的身影,自黑雾中缓缓显现。金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反光的圆形眼镜遮住了那双标志性的猩红瞳孔,让他俊美非凡的脸庞更添几分冷漠与神秘。
克洛德·弗斯达斯,如前世一般,优雅而强大地降临了。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带着一丝评估与狩猎者的趣味,首先落在了法阵旁那个金发碧眼的、美丽脆弱的少年身上。他能闻到,这个少年灵魂中散发出的、绝望与仇恨交织的、极其诱人的“气味”。
然而,阿洛伊斯没有给他开口说出任何蛊惑或询问话语的机会。
他抬起手,不是指向自己,而是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指向了宅邸主人卧室的方向。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混合着天真与恶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美丽笑容。
“我,阿洛伊斯·托兰西,以此地流淌的鲜血为媒介,以此血之主人——我的养父,尊贵的特兰西伯爵的灵魂为祭品,与你签订契约。”
他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此刻起,他即是你的‘主人’。”
刹那间,空气凝固了。
克洛德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如同面具般的冷静,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红瞳,猛地收缩,锐利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聚焦在阿洛伊斯的脸上。
他看到了什么?
不是一个寻求力量或救赎的迷途羔羊,而是一个……嘴角噙着疯狂而艳丽微笑的,复仇者。
那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嘲弄,是精心策划的报复,是将他这位高阶恶魔也一并算计在内的、冰冷的智慧。
粘稠的、令人不悦的契约之力,开始无视他的意志,顺着血液的指引,如同无形的锁链,跨越空间,猛地缠绕上了二楼卧室里那个正在酣睡的、肥胖而丑陋的男人的灵魂!
那是……何等污浊、令人作呕的灵魂气息!与他眼前这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少年,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克洛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冰冷的镜片反射着法阵幽暗的光芒。他沉默着,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让储藏室的空气都冻结了。
他明白了。
他不是被召唤来选择甜点,而是被强行塞给了……一盘他根本不屑一顾的、腐臭的垃圾。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阿洛伊斯身上。那个少年,正用一种胜利者的、带着怜悯与挑衅的眼神,回望着他。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契约成立的这一秒,已然易轨。
阿洛伊斯微笑着,用口型无声地对那位震惊的恶魔执事说道:
“享受你的‘盛宴’吧,弗斯达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