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多姆海恩伯爵府邸,那平日里肃穆、高雅的宅邸,此刻正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噪音所笼罩。
声音源自宅邸后方通常用于存放杂物的偏厅。在那里,年轻的夏尔·凡多姆海威伯爵,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与一块可怜的老橡木板进行着“殊死搏斗”。他手中那把小巧的锯子,在他毫无章法的用力下,发出了一阵又一阵尖锐、滞涩、仿佛垂死挣扎般的哀鸣。“吱嘎——嗤——嘎——”这声音时断时续,毫无节奏,却极具穿透力,顽强地撕裂着午后宁静的空气。
书房内,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这位以沉稳睿智着称的维多利亚女王看门狗,此刻正用手肘撑着昂贵的红木书桌,修长的手指深深插入浓密的金发中,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面前的公文已经半小时没有翻动一页了。那双深邃的蓝眼睛里,不再是平日的运筹帷幄,而是充满了某种混杂着父爱、无奈以及……深深自我怀疑的茫然。
而在房间的阴影处,执事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宛如一尊完美的雕像般静立。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里,平日里的从容与戏谑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崩溃的冷冽。他交叠在身前的手,指节因微微用力而有些泛白。那噪音于他而言,不啻于一种对听觉、乃至对灵魂的酷刑。他甚至开始用目光丈量偏厅那扇窗户的距离与角度,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如何能用最小的动作,将那把制造魔音的锯子,连同那块不识趣的木头,一起扔进异次元空间。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轻笑,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强大存在的压迫感,从敞开的阳台方向传来。
文森特抬起头,看到隔壁托兰西斯府邸的阳台上,克洛德·弗斯达斯正优雅地倚着栏杆。两座府邸相隔两条宽阔的街道和精致的花园,但显然,这距离对于这位恶魔执事的听觉而言,形同虚设。
克洛德推了推他反光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投向文森特的书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噪音和距离,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揶揄:“文森特,我必须承认,令郎在……木工技艺上,展现出了一种……嗯,极具‘开创性’的天赋。这声音的‘感染力’,足以让夜莺噤声,让钟摆停歇。”
文森特放下手,脸上挤出一个近乎扭曲的、试图维持风度的笑容,声音带着疲惫:“托兰西斯‘老’伯爵,还请口下留情。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当初同意他‘培养一个健康爱好’的决定,是否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判断失误。”他特别加重了那个“老”字,作为无力的反击。
塞巴斯蒂安微微颔首,向远处的克洛德致意,但内心的想法是:若非契约限制,他更想用那把锯子进行一些“非木工”用途的实践。
与此同时,托兰西斯府邸的花园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阿洛伊斯·托兰西,那位金发如同阳光般耀眼的少年,正痛苦地蜷缩在一张华丽的躺椅上,用丝绸靠垫死死捂住耳朵。然而,这并不能完全阻挡另一种同样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一种尖锐、高频、仿佛指甲刮擦心脏表面的“滋啦——滋啦——”声。
声音的来源,是花园凉亭中的特兰西伯爵。这位气质阴郁诡谲的伯爵,正饶有兴致地用他保养得异常尖利的长指甲,在一块光滑的玻璃表面来回刮擦、磨砺。那动作随意而慵懒,仿佛只是无意识的消遣,但制造出的声音,却足以让任何听觉正常的人感到生理不适。
“爹呀!求求你了,放过我吧!”阿洛伊斯终于忍无可忍,从躺椅上弹起来,对着凉亭方向哀嚎,“谁家好人会用手磨玻璃玩啊?!这声音是个人都受不了!我的神经快要断了!”
特兰西伯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在玻璃上划出一个更加尖锐的长音,作为回应。
阿洛伊斯绝望地抱住了头。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府邸内设的小小祭坛前,那里供奉着托兰西斯家族的先辈,尤其是特兰西伯爵已故的父亲——托兰西斯老伯爵的牌位。
他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入香炉,然后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老伯爵大人!您在天有灵,管管您家儿子吧!算我求您了!他天天用他那指甲磨玻璃呀!那声音比地狱的号角还难听!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您显显灵,让他换个爱好,哪怕是去挖地道呢?”
香烟袅袅升起,盘旋着,似乎在凝聚某种意志。片刻后,一个只有阿洛伊斯能隐约感知到的、带着威严与不耐烦的意念,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吾儿乐意,爱干嘛干嘛。区区噪音都忍受不了,成何体统?受不了就滚。”
阿洛伊斯:“……”他彻底怀疑人生了。
而凉亭中的特兰西伯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他停下磨指甲的动作,转而拿起一旁连接着复杂电路的工具。他将手指按在通了低压电流的玻璃板上,指尖接触的瞬间,微弱的电火花在玻璃表面跳跃、灼烧,留下焦黑的痕迹。他并非胡乱涂鸦,而是在用电弧作画,那逐渐成型的轮廓,赫然是——托兰西斯家的全家福。
但这艺术行为在阿洛伊斯眼中,无异于另一种形式的折磨预备。“别!别玩那个玻璃了好吗?!”阿洛伊斯带着哭腔,“我宁愿去抄写《圣经》!我写一万字!不,抄十遍!只求您停下这可怕的‘创作’!”
凡多姆海恩府的锯木声,托兰西斯府的磨玻璃与电弧画……两种风格迥异却同样具有毁灭性的“魔音”,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上流社区上空交织、碰撞,折磨着两位伯爵、两位执事(其中一位濒临爆发,另一位则冷眼旁观并暗自比较着哪边的噪音更“优雅”),以及一位几近崩溃的金发少年。
这个下午,对于居住在这个街区的某些存在而言,格外漫长。而这场由继承人们引发的“艺术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塞巴斯蒂安默默地将“采购最高等级隔音材料”以及“寻找能让少爷瞬间对音乐或绘画产生兴趣的大师”两项任务,提升到了日程表的最高优先级。毕竟,比起砸琴,让噪音的源头主动消失,才更符合完美执事的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