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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哭坳的清晨,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浓白雾气。林九踩着露水上冻的石板路走时,裤脚沾着的草屑都结了薄霜——明明是初夏,这村子却总透着股深秋的寒,尤其是经历了后山山洞的事后,连空气里都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没洗干净的血。

他怀里揣着半块硬窝头,是李建国一早塞给他的。馒头还带着灶膛的余温,隔着破旧的棉袄贴在胸口,暖得他心里发颤。自昨晚从山洞回来,说清邪祟暂时被压制后,村民看他的眼神变了——以前是带着敬畏的疏远,现在多了些实打实的依赖,路过时会主动递块薯干,或是喊他去家里喝碗热粥。

可这份暖意里,总掺着点沉甸甸的东西。李建国昨晚说的话还在耳边转:“你娘当年去后山,是为了找治你爹咳嗽的草药,谁知道一去就没了魂……”林九攥着窝头的手紧了紧,他从没见过爹娘,林老瞎也只说过“你娘是个好女人”,却没提过她是为了家人才进的禁地。原来他这“棺生子”的出身,背后还藏着这样一段事。

“九子!等等!”

身后传来刘婆子的声音。老太太挎着个竹篮,快步走过来,篮子里装着晒干的艾草,叶子上还沾着点糯米粒。“你帮我看看,这艾草撒在窗台上行不?我总觉得夜里有东西扒窗户,可一睁眼啥都没有。”

林九跟着她走到院门口。刘婆子家的窗台边,已经撒了一圈糯米,只是米粒都泛着点灰,像是被什么东西踩过。他蹲下身,指尖蹭了点糯米,凑近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腥气,和山洞里石壁渗出的液体味道一模一样。

“刘婶,把艾草挂在窗棂上,再换圈新糯米,记得洒厚点,尤其是窗缝边。”林九起身时,瞥见屋里的狗剩正扒着门框看他,孩子脸色还有点白,却比昨天精神多了。“狗剩今天没说不舒服吧?”

“好多了!昨晚没再哭,就是老攥着我的手说梦话。”刘婆子拍着胸口,又从篮子里拿出个布包,塞给林九,“这里面是晒干的菖蒲,你带在身上,比艾草还能镇邪。”

林九接过布包,菖蒲的辛辣味冲得鼻子发酸。他道了谢,刚要走,就听见村西头传来王寡妇的哭声,比上次丢鸡时还急,连声音都带着颤。

“九子!九子!你快来看!我家的鸡……都要死了!”

王寡妇家的院坝里,几只芦花鸡歪在地上,脖子耷拉着,鸡冠发黑,嘴角还挂着白沫。鸡笼的木栅栏上,又有几道新的抓痕,比上次的更深,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的黏液,像是从什么东西身上刮下来的。

“昨晚我把鸡笼搬到屋里了,就怕再出事,可后半夜听见‘咯吱’响,我不敢起来看,今早一睁眼……”王寡妇抹着眼泪,指着地上的鸡,“你看这鸡,身上没伤,就是睁着眼不动,跟被抽了魂似的!”

林九蹲下身,翻开一只鸡的眼皮——眼白上蒙着层灰,像是蒙了层雾。他从怀里掏出艾草,点燃后在鸡身上熏了熏,艾草烟碰到鸡身时,竟冒出一丝极淡的黑烟,鸡的爪子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醒。

“不是普通的邪祟,是山洞里那东西的气散出来了。”林九站起身,目光扫过院坝的泥地。地上有几串浅浅的黑脚印,比上次偷鸡的狐狸脚印小,更像是……人的手指印,只是印子边缘泛着红,像是沾了血。

脚印从鸡笼一直延伸到院门外,朝着村东头的老井方向去了。

林九心里咯噔一下。那口老井是村里唯一的水源,自打三十年前有个村民下井捞桶时淹死在里面后,就总有人说井里有“东西”——夜里能听见井里有“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洗澡,可白天看井水,又清得能照见人。

“王婶,你别碰这些鸡,我去老井看看,回来再想办法救它们。”林九叮嘱完,朝着老井的方向快步走。雾还没散,路上的石板滑得很,他走得急,差点摔在张屠户家的院墙外——那破屋的门帘又在动,像是有风吹,可周围的树枝都没晃一下。

老井在村东头的空地上,井台是用青石板砌的,边缘都被磨得光滑。林九刚走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腥气,比王寡妇家的还重,像是有人把血倒进了井里。他探头往井里看——井水不再是平时的清透,而是泛着层暗红,像掺了铁锈,水面上还飘着点碎纸片,是魇纸人的残片。

“咚……”

井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砸在了水面上。林九猛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怀里的青铜短刀。刀身又开始发烫,比上次在山洞时轻些,却带着股警示的意味,像是在提醒他“危险”。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糯米,朝着井里撒了下去。米粒刚碰到水面,就发出“嗤嗤”的声响,像是掉进了开水里,水面瞬间冒起一团黑烟,那股腥气更浓了。紧接着,井里传来一阵极轻的“呜呜”声,像是有人在水里哭,声音细弱,却勾得人心里发慌。

“出来!”林九朝着井口低喝。他知道这是邪祟在试探,就像上次在山洞里用幻听引诱他一样。可井里的声音只停了一瞬,又继续哭,还夹杂着点“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东西在水里扑腾。

林九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朝着井里扔了下去。石头砸在水面上,发出“扑通”一声,井里的哭声突然停了,水面的暗红也淡了些,那些魇纸碎片沉了下去,看不见了。

他刚松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回头一看,是村头老张家的小丫头,名叫丫丫,才四岁,正揉着眼睛哭,手里还攥着个布娃娃。“九哥……我怕……有东西抓我脚……”

林九连忙走过去,蹲下身问:“丫丫别怕,告诉九哥,啥东西抓你脚了?”

丫丫的眼泪还在掉,手指着老井的方向:“刚才我来井边玩水,有黑爪子从水里伸出来,抓我的鞋……我跑的时候,布娃娃掉井里了……”

林九心里一沉。这邪祟不仅在影响家禽,还开始缠上村里的孩子了。他顺着丫丫指的方向看,井水面上果然飘着个粉色的布娃娃,娃娃的衣角已经被染成了暗红,像是泡在了血水里。

“丫丫,以后别来老井边玩,尤其是早上和晚上,知道不?”林九摸了摸她的头,从怀里掏出块水果糖——是他铁皮盒子里仅剩的一块,平时舍不得吃。“拿着糖,去找狗剩玩,别告诉别人你看见黑爪子了,免得大家害怕。”

丫丫接过糖,点点头,攥着糖跑远了。林九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井里的布娃娃,心里的火气上来了——这邪祟被百草灰压制着,还敢出来害人,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从背包里掏出剩下的艾草和菖蒲,捆成一束,点燃后扔进井里。艾草烟在井口盘旋,久久不散,井里的暗红彻底淡了下去,恢复了平时的清透,只是那股腥气还在,像是渗进了井壁里,除不掉。

“暂时没事了,但这井最近别用了。”林九转身往村里走,得赶紧告诉李建国,让村民们先别去老井打水,免得沾了邪祟的气。

路过张屠户家时,破屋的门帘又动了。这次林九没绕着走,而是停下脚步,朝着屋里喊:“里面的东西,别躲着了。你要是敢出来害人,我就把你和山洞里的邪祟一起收拾了!”

屋里没动静,只有风刮着门帘“哗啦”响。可林九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从屋里透出来,落在他背上,带着浓浓的怨毒。他没再停留,转身继续走——现在不是跟这破屋里的东西较劲的时候,村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

回到村中心时,李建国正带着几个后生撒糯米,看见林九,连忙迎上来:“九子,老井那边咋样?我刚听人说丫丫在井边看见黑爪子了。”

“井里有邪祟的气,暂时不能用了。”林九把老井的情况说了遍,又道,“王寡妇家的鸡也被邪气缠上了,我用艾草熏了没醒,得找些陈年的灶灰,混合糯米撒在鸡身上,或许能救过来。”

李建国点点头,立刻让后生去各家收集灶灰。“对了,刚才村北头的老林头来说,他昨晚梦见个黑陶罐,罐子里伸出好多红触手,抓着他往洞里拖,醒来后浑身是汗,衣服都湿透了。”

林九心里一紧。老林头梦见的黑陶罐,不就是山洞里石台上的那个吗?看来邪祟虽然被百草灰压着,却能通过梦魇影响村民,再这样下去,不用它亲自出来,村里的人就会被折磨垮。

“建国叔,你让大家晚上睡觉前,都在枕头底下放片艾草,再点根柴火,别让屋里太黑。”林九说着,突然想起怀里的青铜短刀,刀身不知什么时候又凉了下去,像是刚才的发烫只是错觉。“我再去各家看看,尤其是有孩子的人家,别再出什么事。”

他先去了王寡妇家,用灶灰和糯米混合着撒在鸡身上。没过多久,那些蔫着的鸡果然动了动,慢慢抬起头,虽然还是没精神,却比之前好多了。王寡妇看着鸡活过来,激动得直抹眼泪,又要给林九塞鸡蛋,被他婉拒了——村里的鸡蛋金贵,他不能再拿。

接着又去了老林头家。老爷子坐在门槛上抽烟,脸色还有点白,看见林九,连忙起身:“九子,你来得正好,我总觉得那梦是真的,刚才去喂猪,看见猪栏上有红印子,跟梦里触手的颜色一样。”

林九跟着他去了猪栏。栏门上果然有几道浅红的印子,像是用什么东西蹭上去的。他用手指蹭了点,闻了闻——和山洞里的血纹味道一样。“林伯,把艾草挂在猪栏上,再撒圈糯米,晚上别关猪圈门,留条缝,让阳气能进去。”

老林头连连点头,又拉着林九的手说:“九子,你可得多保重。咱们村全靠你了,要是你出事,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活不成。”

林九心里暖烘烘的,点了点头,又去了其他几家。等他把村里转遍,太阳已经西斜,雾气又开始浓了起来。他回到土地庙时,腿都快抬不动了,往神像基座上一坐,掏出怀里的青铜短刀,放在膝盖上。

刀身泛着青绿色的铜锈,只有在靠近邪祟时才会发烫。林九摸着刀上的纹路,突然想起山洞里邪祟说的话:“你是天生的容器,也是天生的钥匙……”他不知道这血脉到底会带来什么,是像林老瞎说的“守住村子”,还是真的会变成邪祟的傀儡。

正想着,庙外传来一阵极轻的“沙沙”声。林九猛地抬头,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小小的黑影,是只黄皮子——和之前在山洞里看到的那只很像,只是它的耳朵上少了一块毛,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的琥珀色。

黄皮子看见林九,没有跑,反而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跑,跑几步又回头看一眼,像是在邀他跟着去。

林九皱了皱眉。这黄皮子之前被邪祟控制,现在恢复正常,突然来找他,难道是后山有什么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跟了上去——不管是好是坏,他都得去看看,不能放过任何和邪祟有关的线索。

黄皮子跑得不快,一直保持着林九能跟上的速度。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出了村,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天色越来越暗,雾气越来越浓,周围的树木影子扭曲着,像是张牙舞爪的鬼。

走到后山脚下时,黄皮子突然停了下来,朝着山洞的方向叫了两声,然后转身跑了,很快消失在雾气里。林九站在原地,能清晰地听到山洞方向传来一阵微弱的“咚咚”声——和之前在山洞里听到的心跳声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更响,更有力,像是邪祟快要冲破百草灰的压制了。

他握紧青铜短刀,刀身又开始发烫,这次的温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高,像是在提醒他“危险,快离开”。林九没有退,反而朝着山洞的方向走了两步——他知道,这邪祟迟早会出来,躲是躲不过的。

可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带着股熟悉的艾草味。林九回头一看,只见李建国带着几个后生,举着火把跑了过来:“九子!你咋跑这儿来了?我们看你没回土地庙,就知道你肯定来后山了!快跟我们回去,这地方太危险!”

林九看着他们手里的火把,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都带着担心。他心里一软,点了点头——现在不是和邪祟硬拼的时候,村里的人还需要他,他不能出事。

跟着李建国往回走时,林九回头看了眼山洞的方向。雾气里,山洞的轮廓像个张开的嘴,等着吞噬一切。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短刀,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再过来,一定要彻底解决掉这邪祟,守住鬼哭坳,守住这些把他当亲人的村民。

回到村里时,家家户户都点上了柴火,火光在雾气里跳动,像是星星。林九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这熟悉的村子,突然觉得,不管他是不是“棺生子”,有没有蚩尤血脉,这里都是他的家,是他必须守住的地方。

土地庙的神像旁,他铺了点干草,躺下时,怀里的青铜短刀还带着点余温。外面的风声又开始“呜呜”响,像是有人在哭,可林九这次没觉得怕——他知道,只要他还在,这些邪祟就不敢肆无忌惮地害人。

只是他不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后山山洞里,被百草灰覆盖的陶罐下,暗红色的纹路正一点点亮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陶罐里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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