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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书的嘴,唱戏的腿,这千早爱音住院一天,正好在医院里休整。对她这个进行过高强度特训的军情六处特工来说,这点皮外伤和精神冲击算不上什么,权当是放了个带薪病假。

她的行李,千早和彦自会安排人送到响町那边mI6准备的安全屋里。

明日,渡神父会派车再接她去新住处。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一层薄薄的、介于灰与蓝之间的光,勾勒出东京冰冷的楼宇轮廓。八幡海玲和高松灯一起走回到停车场。

那辆黑色的丰田世纪静静地停在角落,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车里,“高松晃”的身体歪向一边,脑袋靠着车窗,呼吸平稳,那张属于“一之濑久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肩膀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海玲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关节叩了叩后座的车窗玻璃,发出“笃、笃”两声清脆的响声。

司机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糊,看到车外的两人后立刻清醒过来。他迅速按下中控锁,车门“咔哒”一声解锁。

“请上车。”司机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也是有些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就睡着了。

高松灯点了点头,先行钻进了车里。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八幡海玲并没有像来时那样坐到副驾驶,而是跟着她一起挤进了后排。

当然,这辆车的后排坐三个人绰绰有余。灯没有多想,身体已经形成了习惯。她一坐稳,就自然而然地靠向“高松晃”的身体,将自己的脑袋轻轻枕在他的肩膀上。

嗯……灯的鼻翼微微动了动。果然有别的女人的味道。清淡、柔和的香气,混杂着若有若无属于厨房的油烟和米饭的香甜。

“高松同学,你现在……是不上学吗?”海玲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她的坐姿很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是在参加一场严肃的面试。

灯的身体动了动,从晃的肩膀上稍稍抬起头,看向身边这个同龄人。海玲的眼神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询问。

“啊……是的,”灯小声回答,视线有些飘忽,“海玲同学……待会儿还要回花咲川上学吗?”

海玲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不错。高松同学,真不考虑回去上学吗?”

灯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身边那个男人身上,他依旧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车窗外的世界与他无关。灯伸出手,心翼翼地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他……是苦出身,”灯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要陪他。”

“?”

海玲的眉毛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苦出身?这个词汇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东京,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带着一种昭和年代的陈旧感。

“我看‘高松晃’……先生,他现在的状态,”海玲斟酌着用词,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冒犯,“虽然……智力上好像有些问题,但身体是健全的。响町的工厂本身也可以长时间进行……高松同学,你完全可以……白天把他送进去,然后去上学,或者找一份兼职,晚上再去工厂接他。一直辍学,不是长久之计。”

高松灯沉默不语。她只是把头又靠了回去,用脸颊蹭了蹭晃粗糙的外套布料。对她来说,上学、未来、长久之计,这些词汇都太过遥远。她的世界很简单,就是眼前这个人。

现在不是丰川清告离不开高松灯,是高松灯离不开高松晃。

海玲见她不说话,便没有再追问。她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平淡,但问题却更加直接:“高松同学,是如何和晃君认识的呢?”

灯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

“……拾荒的时候,”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他上来……抱住了我。”

海玲的瞳孔细微的收缩了一下。她想起调阅过的那份警视厅的出警档案。档案编号很普通,事件描述却很扎眼:唐人街街头斗殴,涉及多名未成年人与一名身份不明的成年男性。附带的现场照片里,一个瘦小的灰发女孩和一个中年男人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周围是横七竖八的混混,还有几个穿着月之森和羽丘校服的女生。

照片上的灰发女孩,就是眼前的高松灯。

“我看警视厅档案的时候,”海玲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有很多人在打你们……”

灯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没有回答。

海玲继续问道:“……那你们,以前认识吗?”

灯沉默。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认识?可她认识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丰川清告,他是祥子的父亲,而不是这个顶着陌生面孔、神情呆滞的“高松晃”。说不认识?可那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和依赖感,又该如何解释?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明智地保持着沉默。

车子缓缓驶入响町,最终停在了“月下狂想曲”那栋破旧的公寓楼前。

“谢谢。”灯拉着晃的胳膊,费力地将他带下车,对海玲轻声说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片六角形的结晶落在灯的鼻尖,融化成一滴水珠。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按时间来算太阳已经升起,天空却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下来,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无数细小的白色雪花,正从空中悄无声息地飘落,像一场盛大而沉默的葬礼。

“下雪了……”灯喃喃自语。

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常要早一些。但算算日子,其实也已经接近圣诞了。

八幡海玲没有立刻上车离去。她站在公寓门口,穿着单薄的花咲川校服,绿色的短发上很快就落了薄薄一层白。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灯搀扶着那个高大的、如同梦游般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进那栋散发着潮湿和霉味的酒吧,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门洞里。

这是怎样一种扭曲的共生关系?

海玲的脑子里冷静地分析着。高松灯,是一个巨大的宝藏,但也可能是一个巨大的负累。她的歌声和她身边这个男人,都是极不稳定的因素。

作为一名专业的贝斯手和雇佣兵,她习惯了评估风险与回报。

但本质上,关我屁事。

海玲的思绪戛然而止。她不是来当保姆或者星探的,她只是受人所托,来观察、记录,偶尔在必要时推一把。仅此而已。

雪越下越大,在暗淡的路灯下,像一群纷乱的飞蛾。地面很快就铺了浅浅的一层白,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海玲收回目光,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她转身拉开车门,重新坐了进去。

“回花咲川。”她对司机说,声音冷淡而清晰。

车子平稳地掉头,驶离这片被城市遗忘的角落。透过后视镜,响町在风雪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个高松晃,还是稍微调查一下。毕竟,椎名立希那个麻烦的女人,也要来这里组什么狗屁乐队……海玲想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一条加密信息。

……

两日后,周末。

雪停了,但化雪的阴冷天气比下雪时更冻人。响町一间由废弃仓库改造的排练室内,墙上贴着几张已经褪色卷边的老乐队海报,角落里堆着几个破了皮的音箱,架子鼓上蒙着一层灰。

椎名立希就站在这片狼藉的中央,环抱着双臂,眉头紧锁。她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垂至腰间,发梢整齐,与周围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穿着裁剪得体的羽丘女子学园的校服,深色的外套和格裙。那双清亮的紫色眼眸正带着审视和极度不耐烦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哈?”她终于开口,声音清脆但充满了不爽,“你们都住响町?”

“是的,”八幡海玲抱着自己的贝斯,靠在墙边,语气平淡地像在做报告,“目前我和高松同学、要乐奈同学都住在‘月下狂想曲’。她们在b栋,我住c栋。顺带一提,我的房间比较大,可以睡两个人。”

立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神更加不善:“谁问你这个了?那你还在花咲川上学?”

“不错。”海玲点头。

“真是辛苦你专门跑来接我了……”立希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她不明白海玲为什么会主动搅合进来,这个人明明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除了在自己这里撒泼就是去赚钱。

她的视线越过海玲,投向排练室门口。门口的台阶上,两个人正并排蹲着。高松晃,那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宽大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工装,神情呆滞地望着远方。他手里夹着一根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他却浑然不觉。

要乐奈,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的女孩,也蹲在他旁边,姿势几乎一模一样,嘴里同样叼着一根烟,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吞云吐雾。她的异色双瞳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妖异。两人谁也不说话,就像两尊蹲在庙门口的石狮子,透着一股默契。

立希收回目光,抱在胸前的手臂更紧了些,再次看向屋里的几人:“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灯人呢?她不是说要组乐队吗?就找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家伙?”

“我……我在这里。”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高松灯坐在一个破旧的音箱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卫衣,整个人几乎要缩进衣服里。

看到立希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还有,这个粉毛是谁?”

千早爱音见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了,赶紧清了清嗓子,脸上挂起自认为最灿烂迷人的笑容,上前一步。

“你好,我叫千早爱音!”她特意挺了挺胸,让那头精心打理过的烟粉色长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亮眼一些,“是渡神父推荐过来的新成员!负责弹吉他和演唱!乐奈嘛,好像你们以前都认识,嘿嘿,请多指教!”

爱音说实话心里有点发毛。自己这两天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响町这边的水质和作息,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为什么这个黑长直一进门,就用那种正宫太太审视新进门小妾的眼神盯着自己?

那眼神,冰冷、锐利,还带着一股子“你这种货色也配”的鄙夷。

不过还好,考虑到这里的作风……

人都混到响町来了,喜欢什么还不好猜?无非就是烟酒女人,再加点更刺激的。自己可是专业的。

爱音脑筋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她不动声色地从自己那个价格不菲的吉他包侧袋里,抽出一条用明黄色硬纸盒包装的“华子”,动作潇洒地弹出一根,递向立希。

“哎呀呀,立希同学是吧?初次见面,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来,抽一根?这可是我老爹从特殊渠道弄来的。”

立希皱起眉头,看着眼前那根递过来的香烟,又看了看千早爱音那张过分热情、在她看来也过分轻浮的脸。这个骚粉毛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她最讨厌的味道。

立希往后退了半步,直接坐到鼓凳上,翘起二郎腿,开始习惯性地抖腿。

“我不抽烟。”她冷冷地吐出四个字,看爱音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额……居然碰上一个正常人?爱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过这个点从羽丘跑来响町,不也是翘课的不良少女吗?装什么纯情啊。

“那可真是可惜了,”爱音悻悻地收回手,为了掩饰尴尬,自己把烟点上了,深吸一口,故作陶醉,“这可是走私来的好东西……”

话还没说完,一道影子已经蹿到了她面前。

“我要。”要乐奈不知何时已经从门口溜了进来,站在爱音面前,伸出手,一金一蓝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烟盒。

嗯……被这双眼睛看着,拒绝的话好像有点说不出口。爱音没办法,从盒里又抽出一根递给她,嘴里还忍不住念叨:“吸烟有害健康啊!乐奈同学你还在长身体呢!”

乐奈接过烟,摇了摇头,没理会爱音的劝告。她只是用下巴指了指门口那个依旧蹲着的、如同石雕一样的男人。

“有他在,不怕。”

什么鬼?他是移动空气净化器吗?爱音彻底无语了。

一旁的八幡海玲,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门口的高松晃。她想起了一些零星的情报,关于警视厅所说的超自然现象。

就在这古怪的沉默中,乐奈似乎想验证一下自己的说法。

她叼着烟凑到高松晃面前,吸了一大口,然后对着他的脸,缓缓地吐出了一个浓厚的烟圈。烟雾缭绕,将晃那张呆滞的脸笼罩。

爱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准备看这个男人被呛得咳嗽起来。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白色的烟雾在接触到晃的皮肤和呼吸范围后,并没有四散开来,反而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漩涡吸引,迅速地收缩、变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晃本人则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看。”乐奈得意地对爱音扬了扬下巴,又吸了一口。

爱音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已经超出了她对基础物理学和生物学的理解范畴。

“咳。”椎名立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场荒诞的科学实验。她实在是受不了了,这都叫什么事?找了一堆怪人,还在这里表演什么人体除烟。

她的目光转向房间里唯一让她觉得安心的存在。

“灯,”她的声音里带着柔软,“你最近还好吗?”

灯点了点头,然后小声地问道:“立希……素世……没来吗?”

提到这个名字,立希停止了抖腿的动作,脸上那副不耐烦的表情垮了下来,化为一种混杂着担忧和无奈的苦笑。

“那家伙……花咲川的那件事,你们应该也在新闻上看到了。”她说着,看了一眼海玲,“当时她……也在现场。用气枪……帮了很大的忙。”

灯的身体轻轻一颤:“我和……晃,也在现场……”

“嗯?”立希一惊,消化信息之后,她又叹了口气:“那也省得我解释了。那个叫影山的疯子虽然被当场击毙,但soyo那家伙……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她表面上装得没什么,每天照常去月之森上课,回家弹琴。但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来羽丘,也拒绝出现在家和学校之外的任何地方。”

“嘛,贝斯手又不见了?”千早爱音立刻抓住了重点,“不过这里……不也有一个贝斯手吗?”

爱音磨了磨自己的小虎牙,目光投向了靠墙站着八幡海玲。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这个警视厅的水线子(卧底)虽然不知道什么来头,但神父那里说过我这保镖的技术是实打实的靠谱。让她来凑个数,先顶上再说,总比乐队缺个零件开不了张要强。

立希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她其实比谁都担心素世的心理状态。强行把素世从安全区里拖出来,可能会适得其反。让海玲先来替补……似乎是个可行的方案。

海玲的技术无可挑剔,而且她对自己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企图,合作起来应该会很轻松。

就在立希准备开口试探时,海玲仿佛看穿了所有人的心思。

“我就免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姿态明确地表示拒绝。

虽然她承认,和立希这组乐队是极具诱惑力的事,但……她看了一眼天真地抱着吉他的灯,又看了一眼门口那对行为艺术般的“抽烟二人组”,最后目光落在这个热情得过分的粉毛身上。

这个乐队的成员构成太邪性了。她能感觉到,这群人聚在一起,迟早要搞出惊天动地的大麻烦。

自己只是个拿钱办事的雇佣兵,没必要把自己也拖下水,站到台前去当靶子。

“我还是去当雇佣兵更赚钱。”海玲用一句大实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啊——”爱音故意拉长了声音,脸上露出夸张的失望表情,“那怎么办啊?那个叫长崎素世的同学,就这么不需要?这……是tomori说的一辈子的乐队,应该有的样子吗?”

长崎素世,确实是cRYchIc以前的成员,是上面给的任务简报里的重点关注对象。她要是不来,自己的任务可就麻烦了……爱音心里嘀咕着。

“什么叫不需要了!”立希的脸立马黑了下来,她猛地站起身,瞪着爱音,“话说回来,乐奈也就算了,以前我们也认识,我看你和‘那家伙’一样,没安什么好心!”

叫灯直接是tomori?

立希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这粉毛才认识几天就叫得这么亲热,我都要在后面加个‘酱’字才敢叫出口!

“你这是什么态度!”爱音也火了,她最烦这种没来由的恶意。虽然她确实没安什么“好”心,但你不能就这么瞎说大实话啊!

“等等……什么“那家伙”?那家伙又是谁?”

立希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她多说。她现在对千早爱音这种外表光鲜、性格轻浮的人设极度不感冒。一上来就散烟,油腔滑调,而且还是那个看上去就不对劲的渡神父派来的。

灯那么单纯,搞不好就被这种人给迷惑了!

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灯急忙站了起来。

“立希……爱音酱……”

爱音立刻转身,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向灯告状:“灯!你说,这个椎名同学,她是不是讨厌我?”

灯连忙摇头,结巴地说:“没、没有的事情……立希她或许……有点紧张,害、害羞,没有恶意……”

“就是傲娇。”一直沉默的海玲,冷不丁地补了一刀。

“哈?!”

立希感觉自己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嘻嘻的粉毛,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连串的影子。

当年那个说着要“给cRYchIc带来改变”的晓山绘名;那个总是挂着温柔的微笑,最后却用最决绝的方式背叛了所有人的丰川祥子……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这种看似阳光开朗、人畜无害的性子。

cRYchIc(苦来兮苦)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历史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每当这种人出现,最后的结果就是分崩离析,满地狼藉。

到时候,“更无一个是男儿”,整个乐队的颜色就又都换了!

她绝对不能让灯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想到这里,立希看着爱音的眼神,愈发冰冷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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