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
这柄名为“空蝉”的武士刀落在掌心,轻得像不存在,却又压得意识发颤。融合体立在竹林深处,宫本苍玄早已走远,只留下碎裂的竹叶与被剑意切开的空气。刀身里,一种诡异的“剥离感”正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们的灵魂。
那不是疼痛,而是——虚无在吞人。
融合体看到自己与世界的联系正在脱落:路边野花的颜色、海风拂过脸颊的触感、与宫本苍玄对峙时那一丝剑意震颤……这些本该构成“生命”的细节,正像沙画被水冲刷,悄然褪色。更可怕的是,一些属于彼此的记忆也开始模糊。林清婉快要记不起萧绝第一次握住她手时,那掌心粗糙的薄茧是何种触感;萧绝也快要忘记,林清婉为他包扎伤口时,那专注的侧脸曾如何让他冰封的心湖泛起涟漪。
就在这虚无里,一个念头疯长,如盐碱地里硬生生钻出的野草:
——为了回家,林清婉愿意被遗忘。
这念头野蛮、偏执、带着破釜沉舟的自毁。
但萧绝的意识,却像一座冷硬的冰山,死死压住了它。
“你搁那寻思啥呢?”萧绝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怒火,压得空气都要炸开,“为了瞅一眼那破地方,你就整成半个透明人?我萧绝的媳妇儿,能这么不经念?再说了,你忘了咱俩咋答应宫本那老小子的?用多了这玩意儿,你连自个儿是谁都得忘了!你回去瞅啥?瞅一帮不认识你的陌生人?”
“那是我来的地方啊!”林清婉的意识颤抖,“如果连根都忘了……人跟个壳子有啥区别?我怕……我怕再过一阵子,我连我爹妈长啥样都记不清了!”
“你的根儿在这儿!”萧绝的意志化作银色锁链,狠狠勒紧那份渴望,“在神医谷,在那个老不死的娘,在我这儿!你要真忘了,那才叫忘本!那才叫真成了个壳子!”
两人无声争吵,却比万剑穿心还撕裂。融合体的身体微微颤抖,“空蝉”嗡嗡作响,像催促主人做选择。
就在这时,他们的感知再次穿透位面,回到风雨欲来的京城。
——阴影下,世界正在腐烂。
丞相府后花园。王甫与一个从地道爬出的枯槁方士低声密谋。那方士怀里抱着一个黑檀木刻的符娃,胸口插着刻着“天机阁”的银针。王甫的眼中闪烁着疯狂,他将自己所有的怨恨都灌注其中,对着符娃尖声嘶吼:“天机阁主……我让你神通广大,我让你高高在上……我咒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符娃胸口,“天机阁”三个银字,骤然亮起,如同烙铁般灼热。王甫的诅咒,非但没有飞出,反而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拽了回去,全部灌入了符娃体内!
“啊——!”
王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檀木娃娃的脸,竟在扭曲中,慢慢变成了他自己的模样!娃娃的七窍,开始流出黑色的、散发着腥臭味的血液。
“不……这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王甫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娃娃甩了出去。娃娃在地上抽搐着,发出的不再是娃娃的哭声,而是王甫自己那充满恐惧的哀嚎。
这是一次无声的、却又无比直接的“打脸”。天机阁,甚至懒得亲自现身,只是用一个小小的把戏,就将他的诅咒,变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禁军大营。李牧带着被“净化”思想的信徒在血鼎前吟诵,鲜血不断滴入。他们发誓要以“忠勇之血”洗净妖魔,其狂热足以烧毁整座皇城。
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当那些狂热信徒的鲜血滴入铜鼎时,鼎中非但没有沸腾,反而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如同死鱼般的恶臭。那血,不再是鲜红的,而是变成了污浊的黑色,仿佛每一滴血里,都蕴含着“虚空”的残渣。
李牧的狂热,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他舀起一鼎血,凑到鼻尖,那股恶臭让他几欲作呕。他终于明白,朱景炎种下的“毒”,已经污染了他和他手下所有人的“忠”。他们所谓的“净化”,不过是用一种更深的黑暗,去对抗另一种黑暗。
他们的信念,从根上,就是脏的。
“看见没?”萧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快意,“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守护的‘和平’。它就是个脓包,随时都可能爆开,流一地脓水。咱俩现在要是走了,那才是真当逃兵了。”
林清婉沉默。这些肿瘤,是她当初留下的“病因”。作为医者,她怎能弃之不顾?
“可留下又能咋整?”林清婉低语,“用天机阁的力量把他们俩一捏就死?那咱俩跟朱景炎有啥差别?”
萧绝顿了顿,第一次说出了他真正的想法。
“所以……咱俩得找‘锚’与‘舵’。”
“时间的沙漏”,能让他们在关键时刻选择正确的自己;“空间的钥匙”,能让他们去别的世界找真正的解药。
“等凑齐五样东西,能把这世界交给靠谱的人了……我陪你回去。”萧绝的声音罕见地温柔,“不是以林清婉,也不是以萧绝……是以‘咱俩’回去,看一眼。”
“就一眼。”
这句承诺像一剂能抚平心魔的药。林清婉躁动的念头渐渐消散,灵魂重新归于平静。
“行。”
一个字,是新的誓言。
“那咱俩一起去找?”林清婉问。
“不。”萧绝否定,“得分开整。”
“为啥?”
“一块儿去慢。再说了,京城这俩病号,你不盯着,他们分分钟能把城点着。再说了,咱俩现在这状态,跟俩刚处对象的似的,黏糊一块儿,容易出岔子。得冷静冷静。”
这是必要的决定。
不是灵魂分裂,而是——视角分离。
“我去那破碎之境找‘时间的沙漏’。”萧绝说,“那地方时间乱得跟扯线球一样,你去不得,容易陷里头,到时候我上哪儿捞你去?”
“你留京城,当天机阁主,看好王甫和李牧那俩瘪犊子。”“用你的医道,看看朱景炎怨念生出来的毒,到底是个啥习性。到节骨眼儿,你得自个儿做决定。是救是杀,你说了算。”
这是她必须面对的终极课题:是救,还是清除?
“好。”林清婉回答。
下一刻,老人的身体在墓穴中,悄然裂开。不是光的分离,而是血肉被扯开的痛。灵魂被一分为二——
一个身影化作银光,消失无踪。萧绝走的瞬间,林清婉感觉被挖走半个灵魂,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瞬间包裹了她。
另一个身影,仍站在原地。他的眼中,生命的光更沉、更重。林清婉走的瞬间,萧绝感觉世界失去了一半色彩,只剩下单调的黑白,和一种能将人溺毙的孤独。
新的征途开始了。
但这一次,不再并肩。而是在不同战场,为同一目标前行。
留在京城的那一位,抬头看向暗流涌动的皇城。他\/她知道,一场比对抗虚空更棘手、更考验人性的战争即将到来。
手中唯一的武器,是一根既能救人,也能杀人的银针。
就在这时——丹田深处传来一丝诡异的震动。
不是王甫。不是李牧。
而是……来自更深、更远维度的一缕余响。
那不是回响。
那是一句低语,一句只有他们能听懂的、带着无尽恶意的低语,直接响彻在两个刚刚分离的灵魂深处。
“你们……真的……分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