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林清婉的心口。
夜风卷着院中的血腥气,蛮横地灌入她的鼻腔,那是一种铁锈与腐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腻。她没有退开,只是静静地蹲着,看着小贩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他的眼睛还睁着,浑浊的瞳孔里,最后映出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那片空无一人的黑暗。
萧绝已经上前,用手指探了探小贩的颈动脉,然后缓缓摇头。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像在检查一具没有生命的兵器。
“死了。”他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墙头的瓦片,摇曳的树影,任何可能藏匿人的地方,都被他一一烙印在眼底。“他指了皇宫?”
林清婉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尸体上。作为医者,死亡对她而言并非终结,而是一本需要被解读的、用身体写成的书。她轻轻掰开小贩紧握的手,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指甲缝里残留的些许泥土。他的嘴唇发紫,嘴角有不易察觉的白沫。
“这不是普通的刀伤。”她戴上随身携带的薄丝手套,小心翼翼地翻检着小贩的衣物。很快,在他的后心处,她找到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尖大小的血点。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像是被上好的徽墨浸染过。
“牵机引。”萧绝凑近看了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恨意,“天机阁的毒。”
“不完全是。”林清婉摇了摇头,她的指尖轻轻触碰那片青黑的皮肤,一种冰凉麻木的感觉隔着丝手套传来。“寻常的牵机引,中毒者会全身抽搐,身躯角弓反张,至少要一个时辰才会死亡。他死得太快了,从倒地到断气,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是改良过的变种,加入了能瞬间麻痹心脉的成分。”
她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药碾,将所有线索细细碾碎、过筛、分离。“灭口。阁主知道他暴露了,所以派人来杀人封口,而且要快,快到不让他把话说完。”
她从随身的小药囊里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那个微小的伤口中。银针没入极浅,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嗒”声,像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她缓缓抽出银针,针尖上,沾着一粒比芝麻还小的金色碎屑。
在月光下,那碎屑折射出冰冷而高贵的光。
“这是……”萧绝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金子。”林清婉将碎屑放在掌心,“但不是普通的金子。你看它的质地,纯净度极高,而且上面刻有极细的纹路,像是某种徽记的一部分。能把它做成杀人凶器,还涂上如此霸道的剧毒,出手之人,身份绝不简单。”
她站起身,目光沉静地看向萧绝:“这东西,像不像皇家仪仗队里,那些装饰在仪仗或者弓弩上的金箔?”
萧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接过那枚金箔碎屑,放在鼻尖轻嗅,除了毒药的腥气,还有一种极淡的、属于皇家工坊特有的熏香味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碎屑小心地收入一个锦囊中,转身便融入了夜色里。
他离开后,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林清婉让人将尸体抬进偏房,用白布盖上。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具尸体旁,静静地站着。烛火的光芒勾勒出她单薄的侧影,她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所有的惊惧与疑虑都被密实地封存其中,只留下一丝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
天机阁主在皇宫?
这个猜测像一条毒蛇,缠绕上她的脊骨。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她和萧绝,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从一开始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盘上,而执棋者,就住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她和萧绝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变得微妙起来。他们是盟友,是彼此唯一能信任的人,但在这盘棋里,信任是最昂贵的奢侈品,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第二天深夜,萧绝回来了。
他身上的寒气比昨夜更重,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一份卷宗扔在桌上。
“查到了。”他声音沙哑,“这种微型金箭,是皇家工坊的秘制,总共只打造了十二枚,用于皇家最精锐的暗卫‘影卫’。而能调动‘影卫’的,除了皇上,只有一个人。”
他顿了顿,吐出一个让林清婉都感到意外的名字。
“七皇子,萧景琰。”
七皇子?
林清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传说中自幼体弱多病,药罐子不离身,常年闭门不出,以诗词书画闻名,却对政事毫无兴趣的闲散王爷?那个每次宫宴上,都坐在最角落,安静得像一尊玉雕的皇子?
“是他?”林清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震惊。
“镇邪司的档案里记载,七皇子虽不问政事,但皇上对他格外纵容,特许他豢养一支三十人的影卫作为护卫。这十二枚金箭,就在他的手中。”萧绝的语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不解,“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病秧子,是个与世无争的闲人。没想到,他才是天机阁主!”
一个看似与世无争的人,却暗中执掌着江湖上最庞大的情报组织。这个反差,大到让人不寒而栗。之前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对上了:慧贵妃为何拼死阻挠,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天机阁为何能精准地预知一切,因为它就在权力的中心。
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合理得可怕。
然而,林清婉的心中,却升起了一丝更深的疑虑。
她没有参与萧绝的愤怒,只是默默地走回书案前,重新将那幅诡异的画铺展开。烛光下,画中两个戴着面具的人,一个玄黑,一个赤金,在星盘棋局两端对坐,沉默了千年。
她想起母亲信中那句话:“黑为天机,金为玄光,二者互为表里,互为生死。”
天机阁主……玄光阁……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萧绝:“萧绝,你的刀,那把‘逐星’,它的来历,你真的清楚吗?”
萧绝一愣:“这是萧家世代相传的佩刀,据说是先祖所铸。”
“不对……不对……”林清婉喃喃自语,她的手指在画上那枚赤金面具上轻轻划过,“我们都搞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的目光在画中的两个面具人之间来回移动,一个可怕的念头,像破土而出的毒芽,疯狂地在她心底滋生。
“天机阁主,不是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
“它是一个代号,一个由两个人共同扮演的角色。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负责搅动风云,一个负责执掌乾坤。就像这盘棋,黑子与白子,缺一不可。”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混杂着恐惧与明悟的光芒。
“七皇子萧景琰,或许只是那个戴着玄黑面具的人。那么……那个戴着赤金面具的人,又是谁?”
她的话音未落,窗外,一片枯叶被夜风吹落,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像一个无声的叹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