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诡异的指纹,像一根淬了冰的毒刺,深深扎进了林清婉的心头。从户部侍郎府回到镇邪司,她一路上沉默不语,周身的气场比镇邪司的石墙还要冰冷。萧绝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给逼了回去。
她的世界,在一夜之间,从一个被完美诊断的病例,变成了一本充满了矛盾与谎言的残破医书。父亲,那个在她心中如山一般伟岸、沉默却可靠的男人,怎么会与一桩离奇的谋杀案扯上关系?
她没有回镇邪司那间冰冷的石室,而是直接回了林府。她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她遍体鳞伤。
府里的下人看到她,都战战兢兢地躬身行礼。如今的林清婉,早已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凌的病弱嫡女,她是连镇邪司都奉为上宾的“鬼手神探”,是连萧绝都另眼相看的神秘盟友。
她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径直走向了主宅,父亲的书房。
书房的门紧闭着,门口多了两名身形彪悍的亲兵,腰间佩刀,眼神锐利如鹰。看到林清婉,他们虽然躬身,却伸手拦住了她:“大小姐,将军正在处理军务,不见客。”
林清婉的心,沉了下去。父亲的书房,从不曾对她设防。这两名亲兵的出现,像一道无形的墙,将父女俩隔在了两个世界。
“我父亲旧伤复发,我为他送药。”林清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难道你们要拦着,让他忍受伤痛吗?”
亲兵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不敢违逆,其中一人进去通报。片刻后,门开了。
林大将军站在书案后,身上还穿着那身沾着尘土的铠甲。他看起来比几天前更加憔悴,眼神也愈发阴沉。他看着林清婉,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父爱,而是掺杂了审视、戒备,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疲惫。
“清婉,有事?”他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父亲,您的药。”林清婉端着手中的药碗,一步步走进书房。
书房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墨香与陈年木料的味道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她看到,书案上摊开的,并非军务地图,而是一本京城的坊间舆图,上面用朱砂圈出了几个地方,其中一个,正是户部侍郎府所在的街道。
她的心,又被那根刺扎深了一分。
“放下吧。”林大将军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送药丫鬟。
这种刻意的疏离,比任何责骂都更伤人。林清婉没有放下药碗,而是走到茶案边,拿起一把紫砂壶,开始为他沏茶。那个紫砂壶,她认得,是父亲的心爱之物,从不许旁人触碰。
“父亲,您最近心事很重。”她一边冲泡茶叶,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是朝中有什么烦心事吗?”
“与你无关。”林大将军的语气冷硬如铁。
林清婉的手微微一顿。她知道,再这样试探下去,只会让他更加警惕。她深吸一口气,端起沏好的茶,转身走向书案。就在离书案还有三步之遥时,她的脚尖“不经意”地绊在了地毯的边缘。
“啊!”
她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前扑去,手中的茶杯脱手而出,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洒在了那本摊开的舆图上。
“糊涂!”
林大将军怒喝一声,猛地站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两名亲兵也立刻冲了进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女儿该死!”林清婉顾不上自己,连忙跪下,手忙脚乱地想去擦拭舆图上的茶水。
“别碰!”林大将军厉声制止。
就在这片刻的混乱中,林清婉的指尖,已经悄然从发髻上抽出一枚细小的银针。她借着擦拭书案的动作,将银针的针尖对准了那把被她放在茶案边的紫砂壶。
银针光洁的表面,像一面小小的凸透镜,清晰地倒映出了紫砂壶壶柄上的一枚指纹。那指纹,因为常年被手掌握持,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陶土之中。
林清婉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
“指纹吻合,但角度和力度显示,使用者习惯用拇指发力,这是一个常年握枪之人的手印。”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结论,“父亲……他为什么要去见户部侍郎?”
她将这个发现死死地压在心底,脸上只剩下惶恐与无措。“父亲,女儿不是故意的……”
林大将军看着被毁掉的舆图,眼中闪过一丝暴怒,但当他看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女儿时,那股怒火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挥了挥手,让亲兵退下。
“起来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
林清婉默默地站起身,低着头,一步步退出了书房。当她转身关上门的那一刻,她脸上的惶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她知道,当面质问,只会得到谎言和更深的隔阂。她要的,不是逼问,而是真相。
当晚,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被悄悄地放在了镇邪司萧绝的桌上。信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画得极为精细的图:一个茶楼的剖面图,标注出了凶手的发射位置、角度,以及音波毒蜡的飞行轨迹。图的旁边,还附着一张用特殊蜡油拓印下来的、清晰的指纹。
萧绝看到这封信时,瞳孔骤然收缩。他立刻认出,这是林清婉的笔触,不,是她的“手笔”。她竟然用这种方式,将线索交给了他。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她不是在举报,而是在请求一个独立的、不受任何感情因素影响的调查。
萧绝没有声张,他动用了镇邪司最核心、最秘密的力量,开始秘密调查林大将军。调查的结果,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案发当晚,林大将军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他一直在自己的府中。但是,镇邪司最顶尖的密探却发现,在案发前一天的下午,林大将军曾独自一人,换上了一身便服,悄悄去了一处地方——那是皇城之西,一处皇家禁地,先帝的陵寝。
一个当朝大将军,为什么会深夜私会户部侍郎,又为什么会独自前往先帝的陵寝?这两件毫不相干的事,被林大将军串联在了一起,背后隐藏的秘密,足以让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而另一边,林清婉也以“为父亲调理旧伤”为由,每日都去书房为父亲施针。她没有再提任何关于案子的事,只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父亲。
这天,她正在为父亲背后的伤口换药,那伤口是早年留下的旧伤,每逢阴雨天便会疼痛。当她凑近时,她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绝不会被忽略的味道。
那味道,混杂在父亲身上的汗味和药味里,却异常清晰。那是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一种特殊的、用来防腐的檀香和香料。
这是陵寝里,才有的味道。
林清婉的手,在父亲背上换药的动作,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
她心中一沉,一个更可怕、更庞大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她所有的思绪。
难道……母亲的死,和先帝的陵寝,也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