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撬开了林清婉记忆深处一扇尘封的门。门后,是史书上寥寥数语的冰冷记载:十年前,皇帝最疼爱的弟弟,贤王李晟,
因勾结外敌、意图谋逆,证据确凿,被赐死于其府中,满门抄斩,无一幸免。
一个死了十年的人,一个被皇室从族谱中彻底抹去的禁忌,却成了“墨莲”组织真正的首领?
这个认知,像一场无声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林清婉所有的思绪。她之前所做的一切推断,所有的布局,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她以为自己在和太子下棋,却不知道,自己只是棋盘外,一个被更高维度的存在,随意拨弄的棋子。这盘棋,已经超出了太子与二皇子之争,触及了……皇权最黑暗的根基。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冰冷刺骨,但她的心,却异常的平静。恐惧和震惊,是最无用的情绪。她现在要做的,是找到证据,找到那个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唯一的线索。
她想到了一个人——当年,负责为贤王“验尸”,并亲手在死亡文书上签字的,大夏王朝最负盛名的御医,如今早已告老还乡的,刘太医。
如果贤王是假死,那么,刘太医,就是那个最关键的、亲手制造了“真相”的人。
三日后,京城郊外,一处被竹林环绕的僻静竹庐。
林清婉,一身素衣,提着一篮普通的草药,敲响了竹庐的门。她没有选择深夜闯入,因为对付一个被恐惧折磨了十年的人,光明正大的出现,比鬼鬼祟祟的窥探,更具杀伤力。
开门的,是一个须发皆白、腰背佝偻的老者。正是刘太医。他的眼神浑浊,脸上布满了老年斑,看起来,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
“老朽早已不问医事,姑娘请回吧。”他的声音,沙哑而无力,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刘太医,晚辈并非求医。”林清婉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药篮递了过去,“只是听闻您喜爱品茗,特来送上一些新采的‘清心草’,泡茶喝,能安神。”
刘太医看着那篮“清心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草,确实能安神,但也能……放大人心底的恐惧。但他还是接了过来,侧身,让林清婉进了屋。
竹庐内,陈设简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和陈年书卷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竹子受潮后的腐朽气息。
“坐吧。”刘太医指了指一张石桌,然后,开始笨拙地,生火,烧水,准备泡茶。
林清婉静静地坐着,她的“医道本源”,像一张无形的网,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她看到,刘太医在拿茶杯时,右手,有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那不是老年性的帕金森,而是一种……神经受损的后遗症,像是被某种慢性毒素,侵蚀了数十年。
水开了,他开始泡茶。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但每一个步骤,都透着一种刻意的、仿佛在掩饰什么的僵硬。
“刘太医,”林清婉看着他将茶叶放入杯中,突然开口,“您这泡茶的手法,是宫里传出来的‘凤凰三点头’。但您在第三次点头时,手腕的力道,偏了半分。
这不是因为您老了,而是因为您的‘阳溪穴’,长期受损,导致拇指无力。”
刘太医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
林清婉没有停下,她的目光,落在了他那只端着茶杯的手上。
“而且,您泡茶时,习惯用食指和中指的第一节,抵住杯沿。这是因为,您的‘中渚穴’和‘液门穴’,常年麻木,需要通过按压,来获得一点触感。
这种症状,是长期接触一种名为‘乌头碱’的剧毒之物,所导致的神经末梢坏死。此物,是古代御医为帝王测试丹药毒性时,常用的试毒之物。”
她顿了顿,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已经泡好的茶,轻轻嗅了嗅。
“这茶香,不是单纯的清雅,而是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陈年药草的苦涩。那是‘龟息散’的味道。一种能让活人呈现假死之象的禁药。
您当年,一定是为了给贤王制造‘假死’的脉象,亲自服下此药,来验证药效吧?可惜,此药虽能瞒过凡俗的诊脉
却对心脉,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所以,您的心率,才会比常人慢上三分之一,脉搏沉而弱,像一根即将熄灭的烛火。”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地,剖开了刘太医用十年时间,辛苦构筑的伪装。
“最后,”林清婉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剑,直刺刘太医的内心,“这竹庐里,除了药味和书香,
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曼陀罗花粉’的味道。此物,虽能安神,但长期服用,会让人产生幻觉,噩梦连连。您……是在害怕,对吗?您在害怕那个‘死而复生’的幽灵,对吗?”
“噗通!”
刘太医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坐在了椅子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和疏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你……你到底是谁?”他喘息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一个想知道真相的人。”林清婉淡淡地说道,“贤王,是不是没死?”
刘太医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将所有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十年前,贤王根本没有谋逆。他只是,发现了一个关于皇室血脉的、惊天动地的秘密。
大夏皇室的血脉,早已被某种“非人”的力量所污染,每一代皇帝,都会在晚年变得疯狂、嗜血。而贤王,是皇室中,唯一一个血脉“纯净”的异类。
皇帝为了掩盖这个秘密,才罗织罪名,欲除之而后快。而贤王,在刘太医的帮助下,用“金蝉脱壳”之计,逃出生天。
这十年,他躲在暗处,建立“墨莲”组织,培养“画皮师”,不是为了复仇。
“他……他不是在复仇……”刘太医的眼中,流下了浑浊的泪水,“他是在……‘净化’。
他认为,皇室血脉,早已被污染,只有他,才是最纯粹的。他要……用他的‘画’,将整个大夏王朝,都‘净化’一遍……”
这是一个疯子,一个拥有着无上智慧和力量的、可怕的疯子。
“我知道的,都说了……”刘太医瘫在地上,像一个烂泥,“求你,放过我吧……”
林清婉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刘太医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紫檀木匣子。
“这是……当年贤王留下的,他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能看穿我的秘密,就把这个……交给他。他说,这里面,装着‘墨莲’的另一半秘密……也是……他唯一的……救赎……”
林清婉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木匣,缓缓地,打开了它。
匣子里,没有信件,没有兵符,也没有什么惊天的秘密。
里面,只有一张画。
一张,用最上等的“蝉翼纸”绘制的、保存得完好如新的画。
画的,是一个穿着粉色襁褓的、正在酣睡的女婴。
那个女婴的眉眼,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像极了……林清婉自己。
不,不是像。
那就是她。
在那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落款。
那不是印章,也不是签名。
而是一朵……小小的、黑色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