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还阳草”不是生机,是‘虚空’的种子!
母亲日记上那行暗褐色的血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林清婉的视网膜上。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烛火的燃烧声变得尖锐刺耳,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末日倒数。
她过去的世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药园,每一味药材,每一场施救,都有着清晰的脉络和可期的结果。而现在,她发现自己毕生追求的至高神药,竟是一株能吞噬整个花园的剧毒。
这个发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将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信念,都震得支离破碎。
“朱景炎。”
这个名字,从她齿缝间挤出,带着冰冷的恨意与警惕。那位年轻的、看似励精图治的新皇,为何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将玄光阁的“生机”交给她?他甚至没有提出任何交换条件,那份慷慨,现在想来,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
“长生?不……”林清婉的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划过,仿佛在推演一盘看不见的棋局,“‘虚空’带来的,是彻底的湮灭。朱景炎,他不是想长生,他是想……毁灭一切?”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但随即,她作为医者的本能让她感到了违和。纯粹的毁灭欲,是一种症状,而非病根。一个坐拥江山的皇帝,其行为背后必然有更深层的、更个人化的“病灶”。
医道本源,阴谋推演。她开始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去剖析这位年轻的帝王。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次朝会上的发言,甚至是他每一个看似无意的眼神,都成了她诊断的“症状”。
“他在害怕。”萧绝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沉稳而有力,像一艘巨轮,稳住了她这叶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小舟。
林清婉回过头,看到萧绝正站在窗边,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的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深邃如夜。
“一个真正强大的君主,不会如此急于清除异己,更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一株虚无缥缈的仙草。”萧绝转过身,走到她身边,将一件披风搭在她的肩上,“他的雷霆手段,不是自信,是恐惧。但他的恐惧,并非来自天下,而是来自他自身。”
萧绝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诉说一个被皇室严密封存的诅咒:“我父亲曾与我说过,朱家的血脉,自初代靖王之后,便带有一种‘磨损’。每一代皇帝,到了中年,都会变得偏执、多疑,甚至出现幻觉。先帝晚年的疯癫,太上皇的残暴,并非简单的性格使然,而是一种遗传的‘绝症’。他们都在用权力,来对抗自己灵魂的崩塌。”
林清婉的心猛地一沉。朱景炎的疯狂,竟是一种病?一种流淌在龙脉中的绝症?
“所以,清剿旧党,杀戮功臣,不是为了巩固权力,而是为了……清除他脑海中那些让他恐惧的‘影子’?”她瞬间想通了关节,“而他要祭天,根本不是祈求国运,他是想……用‘虚空’的力量,为自己进行一场‘刮骨疗毒’!”
“他不是想成为神,”萧绝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他只是想……活下去。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我们回去。”林清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他想要看戏,我们就陪他演下去。他以为我们是棋子,那我们就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执刀人。”
返回京城的马车,碾过官道上萧瑟的落叶。途中,他们在一家驿站歇脚。邻桌,几个身着玄光阁服饰的药师正在高谈阔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林清婉耳中。
“听说了吗?阁顶那株‘九转还阳草’,最近长得越发诡异了。”一个年轻药师说。
“何止诡异,”另一个年长的压低声音,“阁老下令,每日需用活鸟之血浇灌。你说,这哪是养仙草,分明是……饲喂恶鬼!”
林清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用血浇灌?这已经不是在催熟,而是在进行某种邪恶的献祭。
越是靠近京城,空气中的那股肃杀之气就越是浓重。城门口的守卫换上了新皇的亲兵“玄甲军”,他们眼神锐利如鹰,盘查着每一个入城的人,仿佛在搜寻什么。
侯府内,老管家见到他们,眼眶都红了。他压低声音,将这几日的朝局变化一一禀报。
“太上皇的旧臣,凡是当初与燕王、宁王有过书信往来的,被以‘通敌’之罪,满门抄斩,三日之内,血流成河。连德高望重的、曾教导过陛下的太傅袁崇,也……也被赐死了。”
“袁崇太傅?”萧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袁太傅是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更是主张“仁德治国”的文官领袖。杀他,等于自断臂膀,与整个士林为敌。
“据说,太傅临死前,曾对陛下说了一句话。”老管家声音颤抖着,“他说:‘陛下,您所求的并非长生,而是遗忘。可有些事,是刻在骨血里的,忘不掉的。’”
“而陛下……陛下做的第一件事,”老管家继续说,“就是昭告天下,三日后,将在玄光阁顶,举行一场前所未有的‘祭天’大典。以‘九转还阳草’为祭品,祈求国运昌隆,万世太平。而且,他还下令,从京中名门望族里,挑选一位‘祥瑞之女’,作为‘药引’,一同祭天。”
林清婉和萧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极致凝重。
用活人当“药引”,这根本不是治病,这是在用另一个人的生命,去填补自己灵魂的窟窿!
朱景炎,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祭天大典的前一夜,一纸来自宫中的密诏,打破了侯府的平静。新皇,要秘密召见林清婉。
“必须去。”林清婉异常平静,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指尖拂过袖中那枚冰冷的“虚空之眼”,“他想在最后关头,确认我这味‘主药’的药性。我若不去,反而会让他起疑。放心,一个濒死的病人,不会轻易杀死他唯一的医生。”
她独自一人,跟着那沉默的太监,走进了深不见底的皇宫。夜色下的紫禁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御书房内,燃烧的并非寻常檀香,而是一种名为“梦回香”的异香,气味清幽,却能悄然瓦解人的心防。
新皇朱景炎,正坐在龙椅上,他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简单的常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他看起来很年轻,甚至有些文弱,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可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簇在黑暗中燃烧的鬼火。
“林清婉,你来了。”他微笑着,那笑容温和得像个邻家兄长,却让林清婉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坐吧。”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赐座,那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最直观的漠视。
林清婉没有坐,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他的下文。
“你和萧绝,即将大婚,朕很为你高兴。”朱景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镇国侯府,需要一场婚礼来冲冲喜。而朕,也需要一场婚礼,来安抚天下人心。”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林清婉。
“明天,就是你母亲复活的日子。”
林清婉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着她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的愉悦。他没有拿出母亲的木簪,而是缓缓地、卷起了自己的左臂袖袍。
林清婉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他白皙的手臂上,从手腕到手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黑色蛛网般的诡异纹路。那些纹路,仿佛活物一般,在他皮肤下缓缓蠕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图案,竟与她袖中的“虚空之眼”徽章,有七分相似!
“你母亲,林若雪,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朱景炎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于乞求的脆弱,“她研究了一辈子‘虚空’,最后却选择了逃避。而我,没得选。”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来,身上的“梦回香”变得浓郁而压抑。
“这东西,从我出生起,就长在我的血肉里。它时时刻刻都在对我低语,告诉我,杀掉他,除掉她,撕碎他们……它把我的身体,当成它的巢穴。”
他走到她面前,将那只布满黑色纹路的手臂,伸到她的面前。
“明天祭天大典,‘九转还阳草’与‘药引’结合,会暂时压制它的活性。而你的医道本源,是唯一能精准地、将它从我血肉中……‘剥离’出来的力量。”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的希望。
“林清婉,朕不是要你诊断什么龙脉之下的‘病’。”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发出了最后的哀鸣。
“朕要你,给朕……做一场手术。把盘踞在朕身体里的这个‘魔鬼’,给朕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