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声凄厉的钟鸣,像是三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撕裂了地牢的死寂。
这是镇邪司的最高警报——“玄鸟坠”。
它只在一个情况下响起:有敌人,突破了镇邪司所有的防线,直抵核心。这个警报的名字,源自镇邪司的创立信条:玄鸟镇邪,羽翼若坠,则大厦将倾。
几乎是在钟声落下的同一瞬间,牢房那扇由玄铁打造的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扭曲巨响。那根粗如儿臂的门锁,竟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部硬生生拧断,金属碎屑如同冰雹般四溅,打在石墙上,发出“噼啪”的轻响。
一道黑影,如同一滴融入黑夜的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牢房门口。
林清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气扑面而来,吹得她鬓边的发丝根根倒竖。那道黑影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得可怕——不是她,也不是萧绝,而是那个刚刚吐露了所有秘密、瘫软在地的宫女!
他的身法,与其说是“快”,不如说是在“流淌”。他像一条没有实体的影子,贴着地面滑行,绕过了所有障碍,五指成爪,指尖带着幽蓝的寒光,直取宫女的天灵盖!
“找死!”
萧绝一声低吼,声音里带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怒。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不闪不避,一拳轰出!
没有招式,没有花哨。
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力量与技巧的碰撞。那是镇邪司内部代代相传的杀戮之术,每一分力量都用在最致命的地方。
“砰!”
拳爪相交,发出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巨响。气浪翻涌,将旁边的火把都吹得几乎熄灭,光影狂乱地舞动,仿佛地狱群魔在狂欢。那黑影借力倒飞,轻盈地落在几丈之外,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之下,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
而萧绝,则身形微微一晃,握拳的右手虎口处,竟渗出了一丝鲜红的血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妖异的红花。
林清婉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能伤到萧绝的人,这世上,屈指可数。
“清婉,带她走!”萧绝的声音简短而急促,不带一丝情感,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清婉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明白,来者的目标是灭口。在问出更多关于福安的情报之前,这个宫女,绝不能死。她一把扶起那个仍在瑟瑟发抖的宫女,拖着她向后墙退去。
她没有时间多想,迅速按动后墙上一块不起眼的砖石。石墙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密室。她将宫女塞了进去,自己则转身堵在门口。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场战斗。
萧绝与黑影再次战作一团。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骨骼的闷响和能量的嘶鸣。他们不像是在比武,更像两头洪荒巨兽在撕咬,招招致命,寸寸不让。地牢的墙壁上,被他们激荡的气劲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碎石簌簌落下。
林清婉没有参与战斗的打算,她知道,自己上去只会是累赘。但她可以做另一件事。
“医道本源,能量追踪。”
她闭上眼,将感知力扩散到整个空间。空气中,还残留着那黑影移动时带起的能量波动。在她的“医道本源”感知中,那不是一团模糊的气息,而是一种有着特定“频率”的残响。
她“看”到了。那是一种阴冷、尖锐,带着一种腐朽气息的能量。它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附着在空气中的尘埃上,记录着来者的每一次移动、每一次发力。这种能量的特质,她从未在萧绝身上感受过。萧绝的能量是霸道、炽热的,如同熔岩;而这股能量,是阴毒、冰冷的,如同九幽之下的寒冰。
这证实了她的猜测——是叛徒。
就在她分析完毕的瞬间,战局突变。
萧绝似乎在连番对攻下落入了下风,他左肩被黑影的指尖扫过,划开了五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破绽。
那黑影眼中凶光大盛,抓住机会,身形如鬼魅般扑上,目标直指萧绝的心口!
然而,就在他冲入牢房中央的刹那,萧绝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受伤,是假。后退,是诱饵。
“就是现在!”
萧绝暴喝一声,不退反进,放弃了所有防御,用胸膛硬生生撞向了黑影的利爪!与此同时,他双手结印,口中吐出几个艰涩的音节。
“嗡——”
整个牢房穹顶的符文,瞬间被全部激活!那些平日里黯淡无光的纹路,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熔岩,亮起了刺目的银色光芒。
一张由无数银色符文交织而成、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网,从天而降,带着镇压万物的气势,猛然罩下!
那黑影大惊,想要抽身后退,却发现空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一股无形的引力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巨网当头落下。
“轰!”
巨网落地,与地面碰撞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网上的符文疯狂闪烁,像烧红的烙铁,将黑袍人身上的能量瞬间压制、瓦解。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上的黑袍在符文的光芒下寸寸化为飞灰。
袭击者,被擒了。
地牢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萧绝捂着流血的肩膀,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夜中燃烧的鬼火。
林清婉快步上前,准备为他处理伤口,目光却落在了那张巨网之下的人影身上。
随着黑袍的消散,一张熟悉的脸,暴露在火光之下。
那是一张布满风霜和旧伤的脸,头发已经花白,眼神浑浊,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锐利。
林清婉的瞳孔骤然收缩。
竟然是镇邪司的副指挥使,陆远。一个追随萧绝父亲,又追随萧绝多年,被誉为镇邪司“定海神针”的老人。林清婉记得,有一次她来地牢,还看到这个老人在默默地擦拭着兵器,看到她时,会露出一个憨厚而欣慰的笑容。
萧绝的身体也僵住了,他看着那张脸,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痛苦,随即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刺骨的寒意。
“陆叔……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远被符文网压得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抬起头,那张苍老的脸上,没有求饶,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无尽的疲惫和悲哀。他看着萧绝,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发出了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都尉,收手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长者对晚辈的痛心与劝诫。
“你不能查下去。”陆远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萧绝和林清婉的心上。
“秦默的背后,是太上皇。”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地牢中炸响。太上皇!那个早已退居深宫,不问世事,被所有人遗忘的老人!那个一手缔造了当今皇帝,也缔造了镇邪司的,真正的巨擘!
“你再查,会毁了镇邪司,毁了你自己。”陆远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一行浑浊的泪,“你父亲用命换下来的镇邪司,不能毁在你手里。而你……你身上的东西,是太上皇给的,你斗不过他。”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清婉,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警告,有怜悯,还有一丝……恳求。
“还有林家的丫头,你太像你母亲了。但她就是因为查得太深,才……所以,离开这里,离开都尉,走得越远越好。这潭水,比你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的话,揭开了另一层被掩盖的伤疤。林清婉母亲的死,并非意外?
陆远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仿佛说出这些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
萧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他身上的伤口在流血,但林清婉知道,他心里的伤口,此刻正在淌着血。
太上皇……父亲……母亲……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而结的中央,是那个盘踞在权力巅峰的,阴影般的老人。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林清婉猛地回头,只见那个被她关进去的宫女,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密室的门。她没有逃跑,也没有求救,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微笑。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尖上,在火光下,闪烁着一抹妖异的幽蓝。
是“三色鸩尾”的毒。
她对着林清婉,露出了一个灿烂而残忍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根毒针,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不!”林清婉失声惊呼,冲了过去。
但已经晚了。
宫女的身体,在接触到毒针的瞬间,便开始迅速地、诡异地溶解。她的血肉,像被烈火烹煮的油脂,化作一滩滩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她的骨骼,则在“滋滋”的声响中,化为粉末。
整个过程,不到十个呼吸。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林清婉的面前,被“三色鸩尾”的剧毒,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
而在她完全消散之前,她的嘴唇,还在无声地动着。
林清婉看懂了她的唇语。
那不是两个字。
那是一个符号。
一个她曾在母亲林月瑶遗留的医书残页上,见过的、由一个圆圈和三条波浪线组成的、古老的符号。
那符号的旁边,母亲用娟秀的字迹,标注了两个字:
“龙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