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的喧嚣,在萧绝出现的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林清婉没有回避。她穿过那片因恐惧而自动分开的人群,径直走到那片最深沉的阴影前。火把的光芒在他们之间拉出一道明暗的界线,一边是嘈杂的人间,一边是死寂的深渊。
两人没有一句废话。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像两柄无形的刀,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交锋。林清婉的眼神是探究,是质问。而萧绝的眼神,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却又仿佛能吞噬一切。
最终,是萧绝先动了。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在此,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用油纸包裹的卷宗,递给了她。
卷宗很沉,上面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以及一丝极淡的、像冷铁和雨水混合的气味。
“镇邪司,近半年来,所有与‘鬼手’有关的离奇命案。”他的声音,比这黑市的阴影还要冷。
林清婉接过卷宗,没有立刻打开。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情报,这是一场考试。他在用这种方式,考验她的资格,也在向她展示他的诚意——或者说,是他所掌控的,属于镇邪司的力量。
她没有回到林府,而是跟着萧绝,上了一辆停在黑市外的、毫不起眼的马车。车厢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软垫,空气中燃着安神的檀香,与外面的污浊仿佛是两个世界。
林清婉借着车厢内昏暗的灯光,缓缓展开了卷宗。
陈旧的纸张上,散发着墨水和岁月混合的气味。一桩桩命案,一个个名字,在她的眼前铺开。
户部侍郎,王德,死于家中,死因为“突发心疾”。卷宗里附了一张细节图,在他的书房角落,发现了一枚罕见的、来自西域的“七步倒”毒针的针尾。
兵部参将,赵虎,死于校场,死因为“马匹受惊,坠马身亡”。但尸检报告显示,他的肌肉组织中有一种罕见的神经毒素残留,能让人在瞬间肌肉松弛,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翰林院编修,刘清,死于书斋,死因为“积劳成疾,咳血而亡”。然而,在他的砚台里,检测出了一种慢性毒药,会长期侵蚀肺部,造成与肺痨一模一样的假象。
……
所有的死者,身份、地位、死法各不相同,看似毫无关联。但林清婉的“医道本源”,却像一台超级计算机,在瞬间将所有的数据进行了交叉比对。
一个名字,从无数条线索的交汇处,浮现了出来。
三年前,那桩曾让半个朝堂血流成河的“巫蛊大案”。
而那桩案子的主审官,正是刚刚“暴毙”的礼部尚书,张敬之。
林清婉的心,猛地一沉。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刺杀,这是一场迟到了三年的、针对巫蛊大案所有相关人员的复仇。”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萧绝陈述。
“医道本源,模式匹配。”
她闭上眼,脑海中构建出“鬼手”的心理侧写。他像一个冷静的外科医生,每一次下毒,都是一场精准的、充满仪式感的手术。他会根据受害者的身份、习性,甚至生前的喜好,来调制独一无二的毒药,让他们的死亡方式,成为对他们一生最大的讽刺。
贪婪的户部侍郎,死在了能带来财富的毒针之下。勇猛的兵部参将,死在了让他变得懦弱的毒素之中。清高的翰林编修,死在了玷污他毕生追求的“文房四宝”之内。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林清婉的脑海中,迅速过滤着所有与巫蛊大案有关,且还活着的人。一个名字,瞬间被锁定。
太傅,李文博。
李文博,三朝元老,帝师,桃李满天下。他一生严谨,最重规矩与传承。他也是当年巫蛊大案中,少数几个保持中立,却无意中为张敬之提供了关键“证据”的人。
“鬼手”会怎么对付他?
林清婉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李文博最看重的是什么?是他的学问,是他的名声,是他作为帝师的荣耀。那么,“鬼手”就会用一种方式,让他在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以最荒唐、最耻辱的方式死去。
比如,在批阅奏章时,突发“癫狂之症”,当众污言秽语,状若疯癫,然后气绝身亡。这足以让他一生的清誉,毁于一旦。
“下一个目标,是太傅李文博。”林清婉睁开眼,看着萧绝,语气无比肯定,“他会在今夜子时,死于自己的书房,死因会被伪装成突发的癫狂之症。毒药,很可能是通过他最常用的那方‘松烟墨’摄入的。”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绝的呼吸,第一次,有了一瞬间的停滞。他看着林清婉,那双万年冰封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手下的镇邪司精英,追查了半年,动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却连“鬼手”的影子都摸不到,只能被动地记录下一桩桩命案。
而她,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精准地预测出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甚至连作案手法和细节,都分毫不差。
这已经不是推理,这是……神迹。
“走!”萧绝只说了一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猛地一拍车厢,马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当他们赶到太傅府时,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里面却传来了阵阵哭喊声。
晚了。
林清婉的心沉了下去。她和萧绝对视一眼,直接撞开了大门。
太傅府内,一片混乱。家丁仆妇们哭成一团。他们冲进书房,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太傅李文博,果然倒在了书案前。他的面前,还摊着未批阅的奏章,那方“松烟墨”滚落在地,摔成了几瓣。
一切都和林清婉预测的一模一样。
但是,唯独有一样,完全不同。
李文博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狰狞,没有癫狂。
他带着一种诡异的、安详的,甚至是幸福的微笑,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象。
林清婉僵在了原地。
不对……这完全不符合“鬼手”的风格。他追求的是痛苦的、带有审判意味的死亡。这种安详……是另一个人,还是“鬼手”的复仇,已经变质了?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准备进行尸检。但她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李文博皮肤的瞬间,猛地停住了。
她看到,在太傅紧闭的眼缝里,似乎有一点微不可察的、闪烁的蓝光。
那光芒,与她昨天在尚书府灵堂里,看到的那盆幽蓝色的“引魂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