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邪司的停尸房,是京城最接近地狱的地方。
它被深埋在镇邪司地底三层,没有窗户,唯一的入口是一扇厚重的、用铁皮包裹的石门。当那名戴着铁面具的副手推开石门时,一股浓重、复杂、令人作呕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那不是单纯的血腥味,而是一种混合了腐败、高浓度烈酒、艾草和某种未知矿物盐的、刺鼻的防腐气息。这股味道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林清婉的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便强迫自己适应了。这是她的战场,她没有资格表现出任何软弱。
停尸房里点着几盏长明灯,昏黄的光线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鬼影。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被血迹浸染成暗黑色的石制解剖台。空气里,除了那股防腐的味道,还弥漫着一种死寂,一种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的死寂。
萧绝早已等在那里。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仿佛与这黑暗融为一体。他没有看林清婉,只是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缓缓掀开了盖在解剖台上的一块浸透了血水的白布。
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寻常女子当场崩溃。肌肉组织像鲜红的地图一样暴露在空气中,血管和神经如同纠缠的树根,因为失去了皮肤的保护而显得格外狰狞。他身后的黑衣副手,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显然也在强忍着不适。
林清婉的呼吸,却在看到这具尸体的瞬间,变得平稳而悠长。她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恶心,只有一种近乎于贪婪的专注。这是她作为法医的本能,面对一具充满了秘密的“沉默病人”时,最原始的冲动。她的心,像一台精密的色谱仪,开始自动过滤掉情绪的杂质,只留下纯粹的分析数据。
“死者,孙郎中,男,二十九岁。城西百草堂坐堂医,失踪十二个时辰,三刻前在城外护城河下被发现。”萧绝的声音,像停尸房里的空气一样冰冷,不带任何感情,“镇邪司最好的仵作验过,结论是:死后被剥皮,凶手手段残忍,疑似报复杀人。”
林清婉没有说话。她从袖中取出一副用油布自制的“手套”,仔细地戴好。这个动作,让萧绝的目光第一次在她身上停留了超过一瞬。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女子的矜持,而是一种专业人士的严谨。
她无视了他审视的目光,径直走到解剖台前。
她的内心,那台精密的分析仪器已经全速运转。
“体表无挣扎痕迹,指甲内无皮屑组织,说明死者是在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控制的。肌肉组织有生活反应,毛细血管有凝血迹象,说明剥皮时,死者还活着。”
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扫过那具恐怖的尸体。她甚至想起了前世在解剖室里,面对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时的感觉。这里没有无影灯,没有手术刀,只有昏暗的烛火和一把冰冷的石台。但那种面对谜题的兴奋感,却是一模一样的。
“医道本源,解析!”
暖流涌动,她的视觉再次被强化。她“看”到了肌肉纤维的细微撕裂,看到了神经末梢的异常痉挛,更看到了在背阔肌下方,一片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的能量残留。
那不是毒药,那是一种……酶。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针。这根银针经过她特殊的改造,针尾扁平,针身极细,是她的探针。
她没有理会萧绝,只是用银针,精准地刺入了尸体颈部、腋下和腰部的几处神经节点。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萧绝。
“凶手不是在剥皮,他是在做一场‘手术’。”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宣读一份尸检报告,“他用了一种特殊的、从某种罕见毒蛙身上提取的神经毒素,混合了曼陀罗,让死者保持绝对的清醒,却无法动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所以,整个过程,死者是清醒的,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皮肤被一寸寸剥离的痛苦。”
萧绝一直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澜。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名为“震惊”的涟漪。
林清婉没有停下,她用银针的针尾,轻轻点了点尸体背部一处肌肉。
“你看这里。”她示意萧绝靠近,“背阔肌的下半部分,缺失了一小块,大约有巴掌大小。但是,它的边缘,不是被刀割走的,边缘的肌纤维是模糊的、溶解的。凶手用了一种强酸性的生物酶,精准地‘溶解’掉了这块肌肉,然后取走了它。”
镇邪司最好的仵作,只看出了剥皮。而这个女人,竟然看出了“溶解”和“取物”。她看到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带着恐怖目的的医学实验。
萧绝的呼吸,第一次有了些许紊乱。他死死地盯着那片被“溶解”的肌肉,眼中闪过一丝骇然。这个案子,比他想象的要诡异和复杂得多。他想起了一年前一桩悬而未决的案子,也是失踪,也是尸体被发现时少了一部分组织,但当时仵作只当是被野兽啃食了。
林清婉收回银针,用油布小心翼翼地擦干净,重新插回发髻。她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直视着萧绝深不见底的眼眸。
“给我一个完整的案卷,以及从第一个受害者开始,所有受害者的尸体。”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三天之内,我给你描摹出凶手的形貌与习性。”
停尸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石壁上,水珠滴落的声音,嗒,嗒,嗒,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较量,敲打着节拍。
萧绝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而是一个比他更冷静、更专注的“怪物”。一个……和他同类的怪物。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