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道元!靖儿!快住手!”
丘处机、王处一等数位全真七子中的人物匆匆赶到。他们远远便听见打斗巨响如雷,担心山门有变,待赶到一看,竟是兰道元与郭靖战在一处,皆是大吃一惊。
丘处机人未至,声先到,内力灌注之下声音传遍广场:“都是自己人!莫要打了!”
郭靖闻声,当即撤掌后跃,抱拳道:“丘道长!王道长!”
兰道元也敛势收功,体内真气缓缓平复,周身蒸腾的热气渐渐消散,仿佛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从未发生。
丘处机快步上前,看看气定神闲的郭靖,又看看面色如常的兰道元,再望望满地狼藉、石板碎裂的广场,不禁苦笑摇头:“靖儿,你怎么和道元打起来了?”他转向兰道元,“道元,这是你郭靖郭师叔,当年在嘉兴与我们有旧,快快见礼。”
兰道元微微一笑,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袍袖,躬身行礼:“郭师叔,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郭靖连忙还礼,神色诚恳:“哪里的话!兰道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武功之高、内力之纯,郭某行走江湖多年也罕有得见,实在佩服。”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方才那一战,郭某受益匪浅。”
兰道元却转向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的赵志敬,语气平淡:“倒是赵师伯,见郭大侠前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口口声声说是敌人,号令众弟子结阵围攻,这才引得误会,导致霍都趁势攻上重阳宫。”
赵志敬此刻见到兰道元,心中已有三分惧意。方才那一战他看得分明,兰道元竟能与名满天下的郭靖打得难分难解,武功之高已远超自己想象。他慌忙躬身道:“弟子……弟子一时糊涂,未能辨明来者身份,还请郭大侠恕罪。”
丘处机闻言,脸色一沉,斥道:“大敌当前,霍都等人来犯,你身为一脉首座,竟然搞不清敌友便贸然动手,差点酿成大祸。真是糊涂!”
郭靖是个忠厚之人,见赵志敬窘迫,反而替他解围:“丘道长息怒,此事也怪郭某。我来得突然,又护着这孩子,”他拍了拍身旁杨过的肩膀,“未曾先行通报,这才引起误会。说开了便好,不必苛责赵道长。”
丘处机见郭靖如此说,面色稍霁,但还是瞪了赵志敬一眼:“还不谢过郭大侠宽宏?”
赵志敬连忙又向郭靖行礼:“多谢郭大侠不怪罪。”
兰道元见赵志敬近来在自己面前已收敛许多,今日又当众受责,便不再多言,只向丘处机和郭靖拱手道:“掌教真人还在殿中等候,若无他事,弟子先行告退,继续回藏经阁研读经卷。”
丘处机点头:“你去吧。”
兰道元转身离去,青袍飘飘,步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只是午后一场寻常的练功。
---
后殿之中,檀香袅袅。
有道童奉上清茶,丘处机、王处一、刘处玄等几位全真七子与郭靖分宾主落座。茶香四溢,方才广场上的肃杀之气渐渐被冲淡。
丘处机饮了一口茶,看向郭靖:“靖儿,你此次突然造访,还闹出这么大动静,究竟所为何事?”
郭靖放下茶盏,神色变得郑重:“不瞒诸位道长,郭某此次前来,确实有一事相求。”他顿了顿,看向站在殿门处那个有些局促的少年,“丘道长,您看这孩子是谁?”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少年。
只见他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身形尚未完全长开,但已能看出挺拔的骨架。面容清秀,眉目如画,一双眼睛尤其灵动,眼波流转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机敏。只是那眉宇间,除了灵动狡黠,还藏着几分倔强与不易察觉的戒备。
丘处机凝神细看,忽然浑身一震,手中茶盏险些脱手:“这眉眼……这神态……莫不是……杨康之子?!”
王处一、刘处玄闻言,也纷纷起身细看,皆是脸色大变。
郭靖神色黯然,点了点头:“正是。这孩子姓杨名过,是杨康兄弟的遗孤。”
殿内一时寂静。
丘处机缓缓坐下,手中捻着胡须,眼神复杂。王处一长叹一声:“不想昔日杨康之子,竟也这般大了……”话到一半,终究没有说下去。
刘处玄喃喃道:“当年之事甚憾……”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十八年前,牛家村风雪夜,郭靖、杨康这两个名字曾紧紧相连;十八年后,故人之子已长成少年,而故人却早已化作黄土。
良久,丘处机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感慨:“既然是杨康之子,那便是故人之子。贫道当年没有教导好杨康,以致他误入歧途,这是我平生一大憾事。”
他看向杨过,目光中既有追忆,也有责任:“这孩子,便留在全真教吧。贫道定会为他寻一位良师,好生教导,不让他重蹈覆辙。”
郭靖闻言,面露喜色,起身深深一揖:“多谢丘道长!”
丘处机摆摆手,沉吟片刻,道:“志敬。”
赵志敬连忙从弟子列中走出:“弟子在。”
“杨过便拜在你门下,由你传授武艺,教导经文。你可要好生待他,不得怠慢。”丘处机语气严肃。
赵志敬躬身应道:“弟子谨遵师命,定当尽心竭力,教导杨师侄。”他嘴上说得恭敬,心中却暗想:这顽劣小子方才当众顶撞,害我在众人面前丢脸,日后拜在我门下,看我怎么整治你。
谁知他这边心思刚动,那边杨过一听要拜这个道士为师,立马炸了毛。
“郭伯伯!”杨过跳到郭靖身边,扯着他的衣袖,声音又急又委屈,“我才不要拜这个臭道士为师!他刚才那么凶,还要打郭伯伯,肯定是个坏人!他会欺负我的!”
他这话说得又直又冲,殿内众人都是一愣。
赵志敬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被一个孩童如此指责,简直是奇耻大辱。但他又不敢发作,只能强压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杨师侄误会了,方才那是……”
“我不要听!”杨过扭过头,小脸上满是倔强,“我就是不要拜你为师!”
郭靖眉头紧皱,沉声道:“过儿不得无礼!赵道长乃是全真教三代弟子中的翘楚,玄门正宗传人,武功高强,道学精深。他能收你为徒,是你的福分。日后定会好好教导你,怎会欺负你?”
他这话说得诚恳,却不知赵志敬此刻心中已是怒火中烧,暗自发誓日后定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厉害。
杨过见郭伯伯不站在自己这边,眼圈一红,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但那倔强的眼神却分明写着不服。
丘处机见状,摇了摇头,却也未再多言。孩子心性,日后慢慢调教便是。
如此,杨过拜师之事便定了下来。
---
郭靖又在终南山盘桓了数日。这几日里,他除了与丘处机等故人叙旧,指点杨过一些基础功夫,还特意去了一趟藏经阁。
藏经阁内,兰道元正坐在窗边捧卷细读,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静谧祥和。
“兰道长。”郭靖在门外轻声唤道。
兰道元放下书卷,起身相迎:“郭师叔,请进。”
二人对坐,郭靖看着眼前这气质出尘的少年道士,心中感慨万千。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兰道长,郭某过几日便要下山了。过儿那孩子……就托付给全真教了。”
兰道元点头:“郭师叔放心,杨过小兄弟既入全真门下,便是我等同门。”
郭靖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忧色:“那孩子自幼失怙,流落江湖,吃了不少苦头。性子是顽劣了些,心思也重,但本性不坏。他如今拜在赵道长门下,我自是放心,只是……”他顿了顿,“若是日后他有什么行差踏错,或是遇到难处,还请兰道长看在郭某薄面上,多多指点、关照他。”
这话说得极其诚恳,几乎是在恳求了。
兰道元看着郭靖那担忧又期待的眼神,心中微动。他想起前世与五哥张翠山的情谊,想起无忌那孩子,明白郭靖此刻的心情。
“郭师叔多虑了。”兰道元温声道,“杨过小兄弟虽早年历经苦难,心思比寻常少年深沉,但我观他眉宇间自有正气,心性坚韧,绝非奸恶之辈。他心思灵巧,聪慧过人,只是缺乏引导。假以时日,必能走上正道,成就一番作为。”
郭靖闻言,眼中闪过惊喜:“当真?道长真是这般看他?”
兰道元微笑点头:“贫道从不妄言。杨过小兄弟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心智之坚、悟性之高,实属罕见。只是他如今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需要良师耐心打磨。”
这番话若是别人说,郭靖或许会觉得是客套。但从能与自己打成平手的兰道元口中说出,分量便完全不同了。
“好,好!”郭靖连声道好,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有道长这句话,郭某便放心了。”
二人又说了些话,郭靖这才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却见杨过不知何时来了,正躲在廊柱后探头探脑。
“过儿,你来得正好。”郭靖招手让他过来,“快谢过兰道长。兰道长答应日后会关照你。”
杨过走上前,看向兰道元。这几日他见过这道长几次,每次都觉得这道长看自己的眼神与旁人不同——没有怜悯,没有嫌弃,也没有刻意的亲近,就是一种平等的、清澈的注视,仿佛能看透自己所有伪装,却又不会说破。
方才他在门外,听到了兰道元那番评价。那些话,就像一股暖流,流进了他冰封已久的心田。从小到大,他听到的多是“顽劣”、“狡猾”、“没教养”这样的评价,从未有人如此认真地看待他,肯定他的优点。
“多谢兰道长。”杨过躬身行礼,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油滑与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兰道元抬手虚扶:“杨过小兄弟不必多礼。你既拜在全真门下,便是我师弟。日后若有任何为难之事,或是武学上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藏经阁寻我。”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杨过心头一震。他抬起头,对上兰道元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会记住的。”杨过用力点头,将这句话深深烙在心里。
郭靖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欣慰。他拍了拍杨过的肩膀:“过儿,你有了良师,又有兰道长这样的师兄关照,郭伯伯便放心了。你在山上要好生学艺,听师父和诸位师长的教诲,不可再任性妄为。”
“我知道了,郭伯伯。”杨过这次答应得异常认真。
三日后,郭靖下山。
杨过站在山门前,看着郭靖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不动。
终南山的岁月,就这样缓缓展开。而对杨过来说,他人生的新篇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