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城墙下的博弈
三日后的长安城外,晨雾还未散尽,春明门的城楼上便已竖起了隋军的黑旗。阴世师披挂整齐,站在垛口边,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唐军阵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李世民亲率的五千骑兵列成锋矢阵,铁甲在雾中泛着冷光,骂声如潮,从阵前滚到城下,字字句句都往阴世师的肺管子里扎。
“阴世师你个缩头乌龟!”“拿着杨广的俸禄当摆设,对得起城根下饿死的百姓吗?”“有种开门单挑,躲在城里算什么好汉!”
骂声里混着马蹄踏地的闷响,震得城砖都在发颤。阴世师身边的副将姓王,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兵,此刻正扯着他的袖子劝:“将军,唐军这是故意激您呢!他们骑兵虽猛,可咱们守城占着地利,耗上三月五月,看谁先撑不住!”
阴世师猛地转身,腰间的佩剑撞在甲片上“哐当”响:“耗?你看看城楼上这些兵!”他指着角落里蜷缩的几个士兵——他们面黄肌瘦,甲胄磨得露出了棉絮,手里的长矛都在打颤,“再耗下去,不等唐军攻进来,咱们就得先饿死在城里!”
王副将张了张嘴,没再说话。长安城里的粮草早就见底了,杨广南巡带走了大半存粮,剩下的被官员层层克扣,到士兵手里的,一天就只有半块麦饼。昨夜还有个小兵偷着爬城墙想逃,被巡夜的抓住,此刻还吊在城楼梁上,风吹得他像片枯叶。
“将军!”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跑上城楼,手里举着张字条,“城西粮仓那边传来的,说、说唐军的粮草队在半路被咱们的人劫了,烧了两车麦子,还杀了他们的粮官!”
阴世师一把抢过字条,上面的墨迹还没干透,字迹歪歪扭扭,却像团火点燃了他眼里的光。“好!”他一掌拍在垛口上,震落几片灰,“我就说李渊那老狐狸撑不了多久!王副将,你带三千人守城门,我亲自去抄他们的后路!”
“将军不可!”王副将急得直跺脚,“这消息太巧了,万一……”
“万一什么?”阴世师扯开披风,露出里面的明光铠,“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总不能让弟兄们饿着肚子听唐军骂街!”他翻身上马,在城楼上大喝,“儿郎们,随我杀出去,抢回粮草,让唐军知道咱们隋军的厉害!”
城楼下的唐军阵列里,李世民正勒着马缰冷笑。他身后的亲兵低声道:“二公子,阴世师果然上钩了。”
“他不上钩,才怪事。”李世民掸了掸甲胄上的晨露,“长安城的粮草撑不过五日,他比谁都急。”他转头看向西侧的洼地,那里的草丛里藏着五千弓箭手,弓弦都浸了油,正等着猎物钻进网。
春明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阴世师的一万精兵如潮水般涌出,黑甲黑旗,杀气腾腾。李世民见状,调转马头就跑,嘴里还不忘回头骂:“阴世师你个蠢货!中了爷爷的计还敢追?”
阴世师被骂得眼冒金星,拍马紧追:“小匹夫休走!今日定取你项上人头!”
两军一追一逃,很快就冲进了那片三面环山的洼地。这里长满半人高的蒿草,晨雾聚在谷底散不去,十步外就看不清人影。阴世师的前锋刚到谷底,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抬头时,只见无数巨石从两侧山坡滚落,带着风声砸下来,瞬间堵住了前后的出口。
“不好!”阴世师提缰勒马,马蹄在地上刨出深坑,“中计了!”
话音未落,两侧山坡上忽然竖起唐军的红旗,紧接着,箭雨如密不透风的乌云般压下来。隋军士兵来不及举盾,惨叫着成片倒下,鲜血顺着草坡往下流,把洼地染成了暗红色。
“往渭水冲!”阴世师挥剑劈开迎面射来的箭,吼声里带着血丝,“那里地势低,能躲箭!”
隋军像没头的苍蝇,踩着同伴的尸体往渭水岸边涌。可刚跑出没几步,就见岸边芦苇丛里冲出一队唐军,为首的正是李建成,他横枪立马,银枪在雾中闪着寒光:“阴世师,留下吧!”
“放箭!”李建成身后的弓箭手齐发,箭镞擦着水面飞过,在隋军阵中掀起一片血雾。阴世师的亲兵拼死护着他往前冲,手里的刀砍断了箭杆,却挡不住接踵而至的箭雨——一个亲兵扑在他身上,后背插满了箭,像只刺猬,嘴里还冒着血泡:“将军……走……”
阴世师红着眼推开他,刚要提剑再战,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他回头,看见李秀宁一身银甲,手持长枪从雾里冲出来,枪尖直指他的咽喉:“隋室气数已尽,降了吧。”
阴世师看着她身后的唐军——他们个个衣甲鲜明,眼神里没有血色,只有杀气。再看看自己身边,活着的士兵不足三成,个个带伤,握着刀的手都在抖。他忽然笑了,笑声在洼地里回荡,像破锣敲在石头上。
“降?”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我阴家三代都是隋臣,死也得死在隋的土地上!”他猛地拔出腰间短剑,往自己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溅在李秀宁的银甲上,像绽开了一朵凄厉的红梅。
李秀宁勒住马,看着倒在地上的阴世师,沉默了片刻,对身后的士兵道:“找口棺材,葬了吧。”
洼地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唐军的旗帜上。李建成收起枪,对李秀宁道:“三妹,阴世师一死,长安东门的守兵该慌了,咱们趁热打铁?”
李秀宁点头,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声音有些沉:“让医疗队进来收伤兵,别管隋军唐军,活的都救。”
而在唐军大营的中军帐里,韦若曦正低头整理战报。案上堆着各地送来的文书,最上面是段志玄派人送来的降书——城西的隋军已经打开城门,正等着唐军接管。她指尖划过“段志玄”三个字,想起这人在隋军里的名声:据说他从不克扣军饷,还把自己的俸禄分给手下,难怪士兵们愿意跟着他降。
“若曦小姐,二公子让您过去一趟。”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
韦若曦起身,理了理衣襟。帐外的阳光有些晃眼,她抬头,看见李世民正站在帐前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长安城的地图。
“城西的战报看了?”李世民抬头,脸上还沾着点泥,笑容却很亮,“段志玄是员猛将,得好好用。”
“嗯。”韦若曦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春明门那边……怎么样了?”
李世民往地上的地图划了道线:“阴世师自尽了。”他顿了顿,用树枝戳了戳地面,“这乱世,总有人要为旧时代陪葬。”
韦若曦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那里的炊烟正从长安城的方向升起,淡淡的,像极了韦城老家灶台上的烟。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治世里的炊烟,是米香;乱世里的炊烟,是念想。”
“想什么呢?”李世民用树枝轻轻敲了敲她的靴尖。
韦若曦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长安城的城门,该换旗帜了。”
李世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长安城墙,那里的黑旗还在飘,但已经有些歪斜。他笑了,把树枝往地上一插:“快了。等拿下皇城,我带你去太极殿看看——听说那里的地砖是汉白玉的,踩上去像踩在云上。”
韦若曦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在瓦岗寨吃过的苦,在兴洛仓受过的累,都像这晨雾一样,散了。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长安城的方向——那里,有新的炊烟,新的希望,还有她想走的路。
阴世师的死讯传到长安城里时,元文都正在尚书省的库房里清点账本。他捏着毛笔的手一抖,墨滴在“粮仓结余”那一行晕开,像个黑洞。旁边的卫文升咳嗽着,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慌什么?早料到了。”
“卫大人!”元文都转过身,山羊胡都在抖,“阴世师一死,东门守不住了!唐军要是攻进来,咱们……”
“咱们?”卫文升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库房角落里堆着的空米袋,“咱们早就不是‘咱们’了。你藏在床底下的那箱金元宝,够你跑回洛阳了;我这把老骨头,就留在长安吧。”
元文都的脸瞬间涨红,像被人扇了耳光。他确实藏了私财——杨广南巡前,他借着监守自盗,往洛阳运了三车粮草,换成了金子。可此刻被卫文升点破,他反而梗着脖子道:“我那是为了留条后路!难道要跟着杨侑那孩子一起死?”
卫文升没理他,只是拿起一本泛黄的册子——那是隋文帝时期的户籍册,上面的字迹还很清晰。他指着上面的“均田制”三个字,轻声道:“当年杨坚定的规矩,多好。可惜啊……”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元文都扒着窗缝一看,脸都白了:“是段志玄!他带着城西的隋军,开城门迎唐军了!”
卫文升放下册子,慢慢站起身:“扶我去皇城。”他对旁边的小吏道,“把杨侑陛下请出来,该见见李渊了。”
而在春明门的废墟旁,韦若曦正跟着医疗队帮忙包扎伤兵。一个隋军小兵的腿被箭射穿了,疼得直哭,嘴里还喊着“娘”。她蹲下身,用干净的布条裹住他的伤口,轻声道:“忍忍,上药就不疼了。”
小兵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姐姐,城破了……我能回家种地吗?”
韦若曦点头:“能。等仗打完了,就没人再抓你当兵了。”
她起身时,看见李世民正站在不远处,望着长安城的方向。他身边的亲兵递上水壶,他却没接,只是对韦若曦招手:“走,去看看段志玄。这人据说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咱们得去会会。”
韦若曦跟着他往城西走,路上遇见不少唐军士兵,他们正帮着百姓从塌了的房子里搬东西。一个老婆婆抱着个瓦罐,里面装着半罐小米,对士兵念叨:“多谢你们啊,隋军守城门的时候,连我这罐米都想抢……”
李世民停下脚步,让亲兵把自己的干粮袋递给老婆婆:“拿着吧,够吃几天的。”
老婆婆千恩万谢,韦若曦看着她颤巍巍的背影,忽然对李世民道:“二公子,你说……以后的长安,会有很多这样的老婆婆吗?”
“会的。”李世民看着城墙上渐渐降下的黑旗,“但她们不会再怕士兵了。”
城西的城门下,段志玄正指挥士兵搬运粮草。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见了李世民,却拱了拱手,声音洪亮:“二公子!”
“段将军。”李世民回礼,“听说你昨天还在跟我军交手,今天就开了城门,倒是果断。”
段志玄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杨广那昏君,逼得百姓没活路,我早就不想给他卖命了!昨天交手,是职责;今天开城门,是良心。”他指着城门口堆着的粮草,“这些都是我从隋官库房里搜出来的,够唐军吃半月的,算我投名状!”
韦若曦看着那些粮草——麻袋上还印着“隋”字,却被段志玄的士兵划了个叉,改成了“唐”。她忽然觉得,长安城的改变,或许就藏在这些细节里:一个叉,一声“良心”,还有阴世师那把染血的短剑。
傍晚时,唐军开始攻打皇城。元文都想带着杨侑从密道逃跑,却被卫文升拦在太极殿门口。“你让他走,”卫文升拄着拐杖,挡在龙椅前,“但把玉玺留下。”
元文都急得跳脚:“老东西!留着玉玺等死吗?”
“我已经派人去请李渊了。”卫文升看着殿外的夕阳,“杨坚的天下,总得有个体面的收场。”
元文都咬咬牙,从怀里掏出玉玺塞给杨侑:“陛下,您拿着!快跟我走!”
杨侑才十三岁,吓得浑身发抖,抱着玉玺躲在龙椅后面:“我、我怕……”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李渊带着李建成、李世民走进来,身后跟着韦若曦。李渊看着龙椅上的杨侑,叹了口气:“孩子,别怕。以后我保你衣食无忧。”
卫文升弯腰行礼:“唐公,隋室……交还给您了。”他直起身时,忽然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最后一口血吐在金砖上,染红了“受命于天”四个字。
元文都趁机拉着杨侑往密道跑,却被李世民拦住。“密道早就被我堵了。”李世民晃了晃手里的石块,“元大人,还是留下吧。”
元文都瘫坐在地上,看着卫文升的尸体,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这是……成了笑话啊……”
韦若曦站在殿门口,看着夕阳从殿门照进来,在金砖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在韦城老家,父亲教她写的第一个字是“民”。此刻她好像懂了,所谓天下,不过是无数个“民”的影子,聚在一起,就成了光。
李世民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夕阳:“在想什么?”
“在想,”韦若曦转头看他,眼里有光,“以后的长安,会不会每个孩子都能吃饱饭,都能认字?”
李世民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会的。我们会让它变成这样。”
皇城的钟声响了,一声又一声,传遍了长安城。有人说,那是隋室的丧钟;也有人说,那是新时代的晨钟。韦若曦抬头,看见城楼上的黑旗被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的红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入夜后的长安城渐渐安静下来。唐军士兵在街头巡逻,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墙角的青苔。韦若曦跟着李世民走在朱雀大街上,脚下的青石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血迹都被冲洗过了。
“你看。”李世民指着路边的一个小摊,摊主是个老婆婆,正往炉子里贴饼子,“下午刚逃难回来的,说唐军不抢东西,还帮她修了炉子。”
饼子的香气飘过来,韦若曦忽然觉得,这味道比太极殿的檀香还好闻。她想起春桃——那个总跟着她的小丫鬟,此刻应该在大营里帮医官熬药吧。离开瓦岗寨时,春桃哭着说“小姐去哪我去哪”,现在想来,幸好带她来了长安。
“二公子!”一个士兵跑过来,手里拿着封信,“段将军送来的,说城西的粮仓盘点好了,请您过目。”
李世民接过信,看完递给韦若曦:“你看,段志玄还真细心,连老鼠偷吃的都记上了。”
韦若曦低头,见账本上写着“损耗:三石,因鼠患”,忍不住笑了。旁边的李世民忽然道:“等安定下来,我在长安开个学堂吧,请段志玄来讲兵法,再请个先生教百姓认字。”
“那我呢?”韦若曦抬头。
“你?”李世民挑眉,“你来教女孩子们啊。总不能让她们只围着灶台转,也得识文断字,知道天下事。”
韦若曦的心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看着远处皇城的灯火,那里的龙椅空着,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满——装满了炊烟,装满了笑声,装满了像段志玄那样的“良心”,也装满了她和李世民这样的,对未来的念想。
夜深了,巡逻的士兵唱起了家乡的歌谣。韦若曦跟着李世民往大营走,影子被火把拉得很长,像两条靠在一起的路,蜿蜒着,通向明天。她知道,长安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她的故事,也一样。
长安城的晨光总是来得格外温柔,第一缕阳光越过宫墙,落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将昨夜的血迹与尘埃都镀上了一层金。韦若曦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披衣走到帐外,见段志玄正指挥着士兵搬木料,旁边围着一群百姓,手里捧着刚蒸好的麦饼,你一言我一语地往士兵怀里塞。
“将军尝尝俺家的饼!里面加了枣泥!”
“段将军,这木料够结实不?不过俺家后院还有两根老榆木!”
段志玄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手接饼一手挥别:“够了够了!多谢乡亲们!等修好了这粥棚,保证让大家都能喝上热粥!”
韦若曦站在帐边看着,忽然被人撞了下胳膊,转头见是春桃,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小姐你醒啦?快趁热吃!这是隔壁张大娘给的,说看你昨天帮她包扎伤口,非要谢你呢。”
春桃的脸红扑扑的,辫子上还别着朵野菊——想来是早起去城外采的。韦若曦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也暖烘烘的:“张大娘的手真巧,荷包蛋煎得这般圆。”
“可不是嘛!”春桃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小姐你看段将军,昨天还凶巴巴地跟唐军打架,今天就跟百姓笑成一团,跟换了个人似的!”
韦若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段志玄正蹲在地上,给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演示如何用木片削陀螺,粗粝的手指捏着小刀,动作竟格外轻柔。小姑娘咯咯地笑,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饼渣掉了一身。
“他本就不是恶人。”韦若曦舀了勺蛋汤,“只是以前在隋军里,身不由己罢了。”
正说着,李世民走了过来,肩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外袍,头发还带着湿气,显然是刚洗漱过。“在说什么热闹?”他瞥了眼韦若曦碗里的荷包蛋,挑眉,“张大娘可没给我留。”
“谁让二公子起得晚。”春桃吐吐舌头,转身跑开,“我去看看粥棚烧好了没!”
李世民在韦若曦身边坐下,看着段志玄那边的热闹,忽然道:“昨日清点皇城库房,找出不少杨广搜刮的珍宝,父亲说要分给百姓。”他顿了顿,看向韦若曦,“你说,该怎么分才好?”
韦若曦想了想:“不如换成粮食和布匹吧。百姓现在最缺的不是珍宝,是过冬的棉衣和能填饱肚子的米。”她指了指不远处几个缩着脖子的老人,“你看他们穿的,还是单衣呢。”
李世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已让人去联系布庄和粮铺,把珍宝折价换成物资。对了,父亲让你去趟书房,说卫文升留下的那本户籍册,你或许能看出些门道。”
韦若曦几口吃完荷包蛋,将碗递给春桃留下的小丫头,拍了拍手上的渣:“走,去看看。”
李渊的书房设在前殿偏厅,案上堆着小山似的文书,卫文升那本户籍册就摊在最上面。韦若曦走过去翻看,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上面记着隋文帝时期的户数、田亩数,甚至还有各村的水井数量。
“你看这里。”李渊指着其中一页,“开皇二十年,长安周边有八百七十三口井,到大业十年,就只剩三百一十九口了。”他叹了口气,“水井填了,田就荒了;田荒了,百姓就逃了。这天下啊,说到底是毁在‘折腾’二字上。”
韦若曦顺着往下看,看到“均田制”那几页时,忽然停住了。“大人您看,这里记着,每家农户除了授田,还能分到半亩桑田,让女子养蚕织布。”她抬头,“或许……我们可以恢复这个?”
李世民凑过来看:“让女子也有自己的桑田?”
“嗯。”韦若曦点头,“女子养蚕织布,既能贴补家用,也能让家里的口粮省些出来。昨天我见张大娘她们,手里的针线活都好得很,只是没桑田,买桑叶都贵。”
李渊抚着胡须,眼中闪过赞许:“好主意!既解了百姓温饱,又不占太多田亩。若曦,这事就交给你和秀宁去办吧,她在军中带过女子营,懂这些。”
李秀宁恰好走进来,闻言笑道:“刚还听见你们说我?什么事交给我?”她刚从城外回来,铠甲上还沾着草屑,“城外的荒地我看了,不少都能开垦成桑田,只要引水浇田,明年就能养蚕。”
韦若曦把想法一说,李秀宁立刻拍手:“我看行!下午我就带些女兵去丈量土地,顺便问问谁家女子愿意种桑,咱们统一发桑苗!”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韦若曦和李秀宁带着文书,挨村挨户地登记愿意种桑的人家。百姓们起初还有些犹豫,听说是“女子也能分田”,眼睛都亮了。
“真的?俺家婆娘能有自己的田?”
“那俺也登记!她织的布比集市上卖的还好呢!”
夕阳西下时,登记册已经写满了两页。韦若曦坐在田埂上歇脚,看着李秀宁被一群妇人围着问东问西,笑得眉眼弯弯。春桃提着食盒走来,打开盖子,里面是热腾腾的菜团子:“小姐快吃!这是用今早分的新米做的,可香了!”
远处,段志玄指挥的粥棚已经升起了炊烟,香气飘得老远。李世民站在粥棚边,正帮着给老人盛粥,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披上了层金铠甲。
韦若曦咬了口菜团子,米香混着野菜的清爽在嘴里散开。她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父亲说的“天下安”——不是皇宫里的龙椅有多稳,而是田埂上的笑声有多响,百姓碗里的饭有多热,女子手里的桑苗有多绿。
夜色渐浓时,她们往回走。李秀宁哼着家乡的小调,春桃蹦蹦跳跳地追着萤火虫,韦若曦走在中间,手里攥着那本写满名字的登记册,纸页被风吹得哗啦响,像在唱一首新的歌谣。
她知道,长安的故事还长着呢。但只要这歌谣不停,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像桑苗一样,扎根,发芽,终有一天能绿满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