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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义旗暗举

六月的晋阳,暑气已如潮水般漫过城墙,黏稠得化不开。阳光炙烤着青石路面,蒸腾起阵阵热浪,连空气都仿佛被晒得扭曲。李世民府邸的后院里,那棵老石榴树却枝繁叶茂,浓绿的叶片在烈日下泛着油光,叶间已缀满了青涩的果子。那些果子拳头大小,表皮还带着细密的绒毛,像一颗颗被攥紧的拳头,倔强地藏在叶隙间,积蓄着成熟的力量。

韦若曦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石凳被晒得发烫,她垫了块粗布帕子,才勉强能坐得住。手里捏着一封刚写好的信,信纸是府中寻常的麻纸,边缘已被她反复捻搓得起了毛边,露出里面粗糙的纤维。

信是写给李密的,字里行间却藏着刀光剑影。内容简明扼要:“唐军粮草将在三日后从西河郡运往霍邑,护送兵力不足千人。” 这短短一行字,是她与李世民商议了整整一夜才定下的诱饵——真正的粮草运输队会在五日后出发,且带着三倍的护卫,连行进路线都与信中所述截然不同。而这封“密信”,便是要让瓦岗寨以为抓住了可乘之机,一步步踏入预设的陷阱。

“写好了?” 李世民的声音从月亮门传来,带着几分军旅生涯特有的沉稳。他刚从城外的军营回来,身上的明光铠还带着被日晒透的温度,泛着冷硬的光。鬓角沁着一层薄汗,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在颌下汇聚成珠,滴落在铠甲的护心镜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韦若曦将信仔细折好,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块,放进早已备好的牛皮信封里,用封泥封好。“嗯。”她应了一声,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只是……这样会不会太明显?李密此人多疑成性,未必会信。”

李世民走到她对面的石凳坐下,随手拿起石桌上的凉茶,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利落的英气。他放下茶碗,碗底与石桌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轻响。“他会信的。”他语气笃定,目光落在韦若曦脸上,带着几分赞许,“因为这符合他对‘内应’的期待——既传递了有价值的消息,又带着点刻意为之的破绽,反而显得真实可信。”他顿了顿,指尖轻点着石桌上的纹路,“你在信里加了句‘护送将领是个贪杯的庸才’,这处细节很好,李密最喜钻这种自以为是的空子。”

韦若曦闻言,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捏着信封的手指。那双手曾是抚琴刺绣的,如今却要握着笔,写下这字字藏锋的计谋。“只是……想起要骗他,心里总有些不安。”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纠结。毕竟,她曾在瓦岗寨待过,虽算不上有恩,却也见过那些士兵对李密的拥戴。

“乱世之中,善意的欺骗有时是必要的。”李世民的语气沉了些,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你以为李密真的会信你?他派来的暗线,此刻说不定就在墙外盯着。”

韦若曦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看向院墙外那棵老槐树。枝叶茂密如盖,层层叠叠的叶片间,确实藏得住人。她忽然明白,从答应做这个“内应”的那天起,她就已经站在了刀尖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容不得半点差错。

“这封信,何时送出?”她定了定神,问道。

“今夜。”李世民道,“我会安排人‘不小心’让瓦岗的暗线截获,这样更自然些,不会引起怀疑。”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递了过来。瓷瓶小巧玲珑,触手温润,瓶身上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一看就不是凡品。“这是安神的药,你这几日睡得不好,夜里服一点,能安稳些。”

韦若曦接过瓷瓶,指尖微微颤抖。瓶身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暖意。“二公子费心了。”她轻声道,语气里有感激,也有几分复杂。

“你是父亲旧部之女,如今也是为我军效力,理当照拂。”李世民站起身,铠甲的金属部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铿锵”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我还有军务在身,先走了。若有任何异动,立刻让侍女报信,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那身铠甲在阳光下渐行渐远,韦若曦才缓缓打开手中的瓷瓶。一股清苦的药香漫出来,带着淡淡的草木气息,像极了父亲生前在韦城时,亲手为她熬制的安神汤。

她忽然想起在韦城的日子。那时天下尚未大乱,父亲韦冲还是韦城县令,勤政爱民。每到夏夜,父亲总会在院中煮一壶安神汤,看着她在灯下读书。他常说:“乱世虽近,但人心不可失。善意如星火,聚之可燎原。这乱世里的善意,比金子还珍贵。”那时她不懂,只当是父亲的老生常谈。如今看着手中的瓷瓶,在这刀光剑影的晋阳城里,忽然懂了——这乱世里的温暖,从不是锦衣玉食,也不是高官厚禄,而是一句恰到好处的提醒,一瓶对症的药,一个在危难时愿意伸出的援手。

深夜,府中一片寂静。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咚——咚——”敲了两下,已是二更天。巡夜的士兵脚步声远远传来,又渐渐远去,留下满院的沉寂,只有风吹过石榴树叶的“沙沙”声。

韦若曦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瞪着帐顶的暗纹,脑子里反复想着那封信。按照计划,此刻那封“密信”应该已被瓦岗的暗线截获,说不定已经送到了李密手中。李密看到信,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是立刻派兵去袭扰那支虚假的粮草队,还是按兵不动,继续试探她的真假?

正辗转反侧间,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响动。那声音很轻,像风吹落叶拂过窗棂,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谨慎,绝不是自然的风声。韦若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坐起身,伸手握紧了枕边的银簪——那是她从洛阳带出来的,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如今唯一的防身之物。银簪的尖端冰凉,贴着掌心,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些。

“韦小姐,别来无恙?”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带着几分戏谑,又透着几分阴冷,像毒蛇吐信时的嘶鸣。韦若曦的心脏骤然缩紧——这声音,她认得,是李密!他竟然亲自来了晋阳?

她强作镇定,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李公子深夜到访,不怕被唐军发现吗?”

“若怕,就不来了。”窗外的人影动了动,似乎正往窗缝里窥探,“你的信我收到了,唐军粮草三日后运抵霍邑?”

“是。”韦若曦故意让声音带着点紧张和急促,仿佛生怕被人听见,“二公子说,这次运输极为机密,为了不引人注目,只派了千人护卫。”

“很好。”李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看来韦小姐果然没让我失望。只是……空口无凭,我如何确定你不是在骗我?”

韦若曦心中一紧,果然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按照事先与李世民商议好的说辞,急声道:“李公子若不信,可立刻派人去西河郡探查!三日后卯时,粮草队定会从东门出发,领头的是个独眼校尉,姓王!”这些细节半真半假,那个独眼王校尉确有其人,是西河郡的一个小官,却并不负责此次运输。这样的细节足以应付李密的初步试探,也能让他更加信服。

窗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她话里的真假。韦若曦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毒蛇般盯着自己,仿佛要穿透窗纸,看穿她的心思。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浸湿了贴身的中衣。

“好,我信你一次。”李密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刺骨,“但若让我发现你耍花样……韦小姐应该知道,你父亲在韦城的那些‘善举’,足够让他身败名裂了。”

威胁的话语像冰锥一样刺进心里,韦若曦攥紧银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父亲一生清廉,爱民如子,这是他最珍视的名声。李密竟想用这个来要挟她!“李公子放心,我不敢。”她的声音有些发僵,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这就好。”李密似乎满意了,“待我拿下粮草,自会派人与你联络。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别妄想耍小聪明。”

脚步声渐远,轻得像猫爪落地,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韦若曦这才如释重负,瘫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砰砰”地跳着,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刚才那短短几句话,比在瓦岗寨面对刀斧时还要凶险——李密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定了定神,吹灭床头的烛火,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摸黑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月光下,一道黑影正灵巧地翻墙而出,动作迅捷如狸猫,显然是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她仔细记住了那人的身形,尤其是腰间那把弯刀的弧度——那是瓦岗军斥候的标配,弯刀的柄部缠着黑色的布条,在月光下泛着暗光。

“小姐,怎么了?”隔壁房间的春桃被惊醒,声音怯生生的,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没事,做了个噩梦。”韦若曦压低声音,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你睡吧,别出来。”

待春桃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韦若曦才回到桌边,借着微弱的月光,迅速写下一张字条。上面没有文字,只画着那把弯刀的形状,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李密亲至,已信粮草之计,监视未撤。”她将字条仔细折成细条,塞进一个早已备好的小竹筒里,用软木塞封好,悄悄走到院子里,将竹筒挂在石榴树最低的一根枝桠上——那是她与李世民约定的暗号,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到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睡。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照在墙上,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困在其中。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网中的鱼,看似有选择的自由,实则早已被无形的线缠绕。而拉扯这些线的,是李渊的深谋远虑,是李密的贪婪多疑,是李世民的承诺与信任,也是她自己为了证明父亲清白而做出的选择。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世民果然在石榴树上找到了那个小竹筒。看完字条,他脸色凝重,对身旁的亲卫低声道:“李密果然亲自来了,看来他对兴洛仓势在必得。传令下去,加强府中戒备,尤其是西侧的矮墙,昨夜那人就是从那里翻墙而入的。”

“是!”亲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还有,”李世民补充道,“让西河郡的王校尉明日卯时‘恰好’从东门出发,带五百人,装作押送粮草的样子,走三十里就立刻折返,切记不可恋战,以免暴露。”

亲卫再次领命而去。李世民望着韦若曦房间的方向,窗纸上映着她梳理长发的影子,安静而从容,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他忽然有些敬佩这个女子——在这刀光剑影的乱世里,能守住本心已是难得;在如此多的威胁利诱下,还能保持镇定与清醒,更是不易。

他转身走向军营,心中已有了计较。李密既然信了粮草之计,定会派兵袭扰,而这正是探知瓦岗军动向、削弱其兵力的好机会。他要让李密以为自己占尽了上风,却不知早已踏入了唐军的陷阱。

三日后,消息传来:瓦岗军果然派出一支千人小队,在西河郡外三十里处袭击了那支“粮草队”。却不想掀开粮车的篷布,里面装的全是沙土,根本没有粮草。王校尉的五百人早已设下埋伏,趁其不备发起反击,瓦岗军猝不及防,损失了百余人,仓皇撤退。

“李密气得摔了案几。”传回消息的斥候单膝跪地,汇报道,“他在帐中大骂韦小姐是骗子,还说要立刻派人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恨。”

李世民正坐在书房里看舆图,闻言看向站在一旁的韦若曦。她正在灯下整理草药——这些日子,她跟着府中的老医官学了些医术,说是“万一打起仗来,或许能帮上些忙,总比只会刺绣强”。听到斥候的话,她碾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动作,药碾子转动的“咯吱”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不会杀我。”韦若曦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还需要我这个‘内应’,至少在拿下兴洛仓之前,不会。”

李世民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药碾子转动的声音规律而沉稳,仿佛能抚平这乱世的喧嚣。他忽然明白,她比自己想象的更懂人心,也更懂这乱世的生存法则。

“瓦岗军有什么新动向?”他收回目光,问斥候。

“斥候回报,李密撤回了袭扰的队伍,正在集结主力,似乎真的要对兴洛仓动手了。”斥候道,“只是具体的时间和路线,还没能探出来。”

李世民点了点头,对韦若曦道:“看来,他很快会再联系你。”

韦若曦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知道该怎么做。”

果然,五日后的深夜,李密的人又来了。这次来的不是李密本人,而是一个瘸腿的老卒,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袱,看起来与晋阳街头的乞丐别无二致。他递上一封信,信笺粗糙,上面只有一行字:“七月初七,兴洛仓西,等你消息。”

韦若曦将信交给李世民,两人在灯下展开舆图,对着兴洛仓的地形仔细研究。七月初七,正是传说中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李密选在这一天动手,怕是想借着节日的松懈,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兴洛仓西侧是大片沼泽地,泥泞难行,不利于大军行军,他选在那里,定是有诈。”李世民指着舆图上兴洛仓的位置,指尖重重落在东侧,“真正的主攻方向,应该是东侧的粮道入口,那里地势平坦,易攻难守,是兴洛仓的软肋。”

“可他为何要在信里写西侧?”韦若曦不解,眉头微蹙。

“为了试探你。”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若你直接把‘西侧’报上去,他会觉得你不过是个只会传递消息的傀儡,不可信;若你能识破他的诡计,指出东侧才是真正的目标,他才会真正把你当成自己人,对你放下戒心。”

韦若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乱世的计谋,果然步步惊心。“那我该如何回信?”

“告诉他,西侧沼泽地有唐军埋伏,建议他改道东侧,但要装作是你‘冒险潜入军营探查’得知的。”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给他加个条件,要他先送来证明你父亲‘清白’的文书——这样既能拖延时间,让我们做好准备,又能让他觉得你是真心为自己谋划,并非全心全意为他效力,反而更显真实。”

韦若曦按照李世民的意思写了回信,措辞谨慎,既表达了“忠心”,又透着几分对自身安危的担忧。老卒接过信,仔细藏在怀里,瘸着腿,一拐一拐地消失在夜色中,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晋阳的黑暗里。

韦若曦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忽然觉得这乱世的计谋,比七夕的传说还要曲折迷离。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句话都藏着深意,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

七月初一,李渊在太原府衙收到了韦若曦和李世民联名送上的密报,详细说明了李密袭取兴洛仓的计划、可能的进攻时间和路线。看完密报,李渊抚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对身旁的谋士刘文静道:“这个韦氏女,倒是个难得的人才,心思缜密,胆识也过人。”

“唐公打算如何应对?”刘文静问道,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让世民按兵不动。”李渊眼中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芒,“兴洛仓守将张须陀是员猛将,治军严谨,李密想拿下,没那么容易。我们且看着,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出手不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才是上策。”

“那韦小姐……”刘文静有些担忧,“她身处险境,若是被李密发现破绽,怕是性命难保。”

“派人暗中保护便是。”李渊淡淡道,“她是个有用的棋子,不能折在瓦岗寨手里。不到万不得已,不必现身,只需确保她活着就行。”

消息传到李世民府中时,韦若曦正在晾晒刚采来的草药。听到“按兵不动”四个字,她晾晒草药的手猛地停住,心中一沉。她原以为唐军会立刻出兵援助兴洛仓,毕竟那里囤积的粮草关系到无数百姓的生死,却没想到李渊竟打的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乱世之中,群雄逐鹿,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势力算计?兴洛仓是块肥肉,李密想抢,李渊又何尝不想?只是……那些在饥饿线上挣扎的百姓呢?若兴洛仓真的被瓦岗军攻破,或是在战火中被焚毁,受苦的终究是他们。

“二公子,”她找到正在校场练武的李世民,他刚练完一套枪法,额上满是汗水,铠甲上沾着尘土,“兴洛仓若破,洛阳周边的百姓就真的没活路了。我们……真的要看着吗?”

李世民收了枪,用布巾擦着汗,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也有些不忍。他比谁都清楚兴洛仓的重要性,那里不仅是战略要地,更是无数百姓的救命希望。可父亲的命令,他不能违抗。

“我会派一支精兵,悄悄赶往兴洛仓。”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若张须陀顶不住,我们就出手相助。但此事绝不能让父亲知道,你明白吗?”

韦若曦看着他,眼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违抗父命,私调兵马,若被发现,轻则受罚,重则可能影响李渊对他的信任。可他还是做了,不为别的,只为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

“我明白。”她郑重点头,“若有任何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七月初六,韦若曦收到了李密的回信。信是用蜡封在一块不起眼的瓦片里,由一个卖菜的农妇悄悄送来的。信中说:“证明文书已备好,初七午时,兴洛仓东门外的老槐树下交接。”末尾还附了一句狠话:“若你敢耍花样,你我玉石俱焚,谁也别想好过。”

她将信交给李世民,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决战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李世民立刻点了五千精兵,由秦叔宝率领,连夜出发,星夜兼程赶往兴洛仓。秦叔宝武艺高强,作战勇猛,且熟悉瓦岗军的战法,由他带队,最为稳妥。而李世民自己则留在晋阳,装作若无其事,应付父亲的查问,以免引起怀疑。

出发前,秦叔宝特意来见了韦若曦。他穿着一身玄甲,腰悬双锏,神色肃穆:“韦小姐放心,某定会护兴洛仓周全。”

韦若曦点了点头,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他们还是瓦岗寨的“敌人”,如今却为了同一个目标并肩作战。这乱世,真是变幻莫测。

她站在府门口,看着秦叔宝的队伍消失在沉沉夜色中,马蹄声渐远,心中默默祈祷。她不知道这场仗会打成什么样,只知道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七月初七,天还没亮,晋阳城里就弥漫着一丝节日的气息。虽然战乱当头,百姓们依旧会在门前插几枝杨柳,祈求平安。韦若曦却没有这份闲心,她早早起了床,换上一身素色的襦裙,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就在这时,春桃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沾满泥土的包裹,脸色发白:“小姐,这是……刚才一个小孩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韦若曦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沾着暗红色血迹的衣衫。那衣衫的料子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一件锦袍,袖口内侧还有她亲手绣的一朵小小的兰花,那是她及笄时给父亲绣的,针脚还有些稚嫩。

衣衫上还附着一张字条,上面是李密潦草的字迹:“韦冲通敌的证据之一,今日午时,带你的诚意来还。”

韦若曦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件锦袍,是父亲在韦城时,百姓们凑钱为他做的,因为他为了救济灾民,把自己的俸禄都捐了出去。李密竟然用这件饱含父亲与百姓情谊的衣衫来威胁她,还用“通敌”这样的污名来玷污父亲的清白!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那件染血的衣衫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一直努力保持镇定,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此刻,父亲的尊严被如此践踏,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小姐,我们走吧,二公子临走前说,若事有不妥,就从后门走,他安排了人接应。”春桃拉着她的手,急得直哭,“我们不淌这浑水了,回韦城去,哪怕守着老爷的坟,也比在这里受气强!”

韦若曦抹掉眼泪,眼神却变得异常冰冷,像淬了寒冰。她将那件衣衫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我不走。”她一字一顿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我要去兴洛仓,亲手把李密的真面目揭穿。他想利用我,想玷污父亲的清白,我偏要让他看看,韦家的人,不是任他拿捏的软柿子!”

“小姐,不可啊!”春桃哭道,“那里是战场,太危险了!您一个女子,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危险?”韦若曦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也带着几分豁出去的决绝,“这乱世,哪里不危险?躲是躲不过的。与其躲在后面做别人的棋子,任人摆布,不如亲手落子,看看这盘棋,究竟能下成什么样!”

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翻出一身早已备好的男装。那是她为了方便出行准备的,粗布的短打,腰间系着带子,穿上后显得利落了许多。她将父亲的私印小心翼翼地藏在怀中——那是父亲生前处理公务用的,上面刻着“韦冲之印”四个字,是证明父亲身份的唯一信物。又揣上一把小巧的匕首,藏在靴筒里。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看着满脸担忧的春桃,语气缓和了些:“你留在这里,等二公子回来,告诉他,我去兴洛仓了。若我没回来……”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却还是强撑着说下去,“就请他把我父亲的私印带回韦城,埋在他的坟前,告诉他,女儿没给她丢脸。”

说完,她不再犹豫,转身冲出后门,消失在晋阳的晨曦中。此时,第一缕阳光刚刚爬上城墙,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倔强的箭,义无反顾地射向未知的远方。

李世民得知韦若曦独自前往兴洛仓时,正在府中与李渊议事。听到亲卫的禀报,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她疯了吗?”

李渊皱起眉头,不满地看着他:“不过一个女子,何必如此失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些许牺牲,在所难免。”

“父亲!”李世民急声道,“她若出事,我们与瓦岗寨的约定就会暴露,秦将军的队伍也会陷入险境!而且……”他想说韦若曦并非普通女子,她有胆识,有智慧,不该如此牺牲,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李渊看着次子焦急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却只是淡淡道:“既然她要去,就让她去。若她能活着回来,便是她的造化;若不能……也算是为我军尽了力。”

李世民还想争辩,却被李渊挥手制止:“退下吧,做好你该做的事,莫要因小失大。”

走出大殿,李世民一拳砸在廊柱上,指节生疼。他知道父亲的意思——在这乱世里,一个女子的性命,远不及一场胜利重要。可他忘不了韦若曦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忘不了她为了证明父亲清白而做出的努力,更忘不了她面对危险时的那份镇定与勇敢。

“备马!”他对亲卫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兴洛仓!”

亲卫愣住了:“二公子,唐公有令,不让您……”

“出了事,我担着!”李世民翻身上马,马鞭一扬,疾驰而出。晋阳的城门在他身后缓缓打开,像一张巨兽的嘴,吞噬了他的身影,也吞噬了这乱世中一点微弱的善意与牵挂。

兴洛仓的风,带着粮食的陈腐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吹在韦若曦脸上。她混在逃难的人群中,一路向东,饿了就啃口干硬的麦饼,渴了就喝口路边的河水,日夜兼程,终于在午时赶到了兴洛仓东门外的老槐树下。

那棵老槐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伞,遮蔽着身下的土地。李密早已等在那里,穿着一身青色的便服,身边站着十几个护卫,个个身材魁梧,眼神警惕,手按在腰间的兵器上,气氛肃杀。

看到韦若曦穿着男装走来,李密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韦小姐倒是别出心裁,穿成这样,是怕被人认出来?”

韦若曦没理会他的嘲讽,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一个木箱上——那里面,应该就是所谓的“证明文书”。“我的东西呢?”她开门见山,声音因为连日赶路而有些沙哑。

李密示意身旁的护卫打开木箱。箱子打开的瞬间,韦若曦的心沉了下去。里面果然放着一叠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些“韦冲与瓦岗寨往来书信”“私放瓦岗军进城”之类的“证据”,甚至还有几个所谓的“证人”画押。那些字迹拙劣,一看就是伪造的,连父亲的笔迹都模仿得不像。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消息了吧?”李密收起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仿佛只要她的回答稍有不妥,就会立刻下令动手。

韦若曦看着那些伪造的证据,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激动而急切的样子:“张须陀果然在西侧设了埋伏!我昨天冒险混进他的军营,亲眼看到他把主力都调去了沼泽地,东侧只有少量老弱残兵把守,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很好!”李密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狂妄,“韦小姐果然没让我失望!来人,把‘文书’给她!”

一个护卫上前,将那叠伪造的证据递了过来。韦若曦接过,却没有看,只是紧紧攥在手里。她知道,这些东西毫无用处,真正能证明父亲清白的,是人心,是韦城百姓的口碑。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尘土飞扬。李密的护卫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拔刀相向。韦若曦心中一动,抬头望去,只见一队唐军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人,正是李世民!

他怎么来了?

李密也看到了唐军,脸色骤变,厉声对韦若曦道:“你果然骗了我!”

“我没有!”韦若曦急声道,“他不是我叫来的!”

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李密眼中杀意毕现:“给我杀了她!”

几个护卫立刻扑了上来,刀光闪闪。韦若曦下意识地后退,手伸向靴筒里的匕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一个护卫的手腕,兵器“哐当”落地。

“李密,你的对手是我!”李世民的声音传来,他已策马冲到近前,手中长枪一挥,挑开了刺向韦若曦的刀。

刹那间,双方厮杀起来。唐军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精锐,以一当十。李密的护卫也不是弱者,奋勇抵抗。刀光剑影,马蹄声、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七夕的宁静。

韦若曦被护在李世民身后,看着眼前的混战,心中一片混乱。她看着李世民浴血奋战的身影,看着李密狰狞的面孔,忽然明白了——这乱世的棋局,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能左右的。但她不后悔,至少,她为父亲的清白努力过,为那些百姓努力过。

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染血的土地上。韦若曦握紧了手中父亲的私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看看这乱世的结局,看看正义是否终将到来。

义旗已在暗中举起,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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