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若历经数十万乃至百万年岁月,身边的故人早已消逝,连世界都变得陌生,心中的喜怒哀乐自然渐渐淡去。
凡人之所以情感丰沛,正因为一生短暂,聚散匆匆,因而懂得在有限的岁月里珍视情缘。
但对仙人而言,生命近乎永恒,时光失去了刻度,便难再生出这般感悟,如同亘古存在的顽石,静看沧海桑田。
就连与女娲素有分歧的后土娘娘,也察觉出这位“女娲”
异于寻常,断定她绝非洪荒世界原本那位圣人。
后土虽不喜天道诸圣,却不得不承认女娲在他们当中最为慈悲。
通天圣人虽算得上一位人物,却对人间兴衰不甚在意,只是以他的身份,也不屑欺凌弱小。
元始天尊高傲自负,轻视后天生灵,对凡人毫无怜悯之心。
但即便如此,他应当也不至于亲手践踏凡人——在他眼中,凡人如同蝼蚁,无人会特意去踩踏路边的蚁群。
太上老子行踪莫测,一心追寻无上大道,终日探究天道玄机,对其他事物毫无兴趣。
从他创立人教、传下金丹大道可知,纵然是借人族气运成圣,也不至于反手加害。
至于西方二位圣人,他们巴不得将众生渡往西方,又怎会残害人族?
因而在后土看来,整个洪荒的圣人都没有理由与人族为敌。
这时,广成子上前一步,开口问道:
“苏先生,这次补天究竟是何情形?那五彩石似乎有些异常。”
普贤尊者也点头称是。
“此五彩石内煞气深重,绝非功德之器。”
文殊广法天尊亦言:
“确实,虽不知其中究竟是何物,但与吾等昔日所见女娲娘娘所持先天五彩石相较,气息全然不同。”
群仙纷纷称是。
众神皆觉此事诡异,观之脊背生寒。
女娲现身,意味着此事已与洪荒世界直接牵连。
虽能感知此界并非他们所在的洪荒,然正因如此,更令人费解,心生诡异。
莫非世间真有与洪荒相似之界?连女娲娘娘亦有另一尊?
此刻,纣王帝辛眉峰紧锁,满心不悦。
身为人皇,他最能感知其中恐怖气息。
五彩石中怨灵之气令他坐立难安,心如刀绞。
那可是亿万无辜人族,皆是有血有肉的生灵!
于人皇而言,天下万民皆为子民,亿万生灵犹如亿万子女。
无论君主是否真能爱民如子,只要在位一日,便当为民做主,此责早已深植于心。
纣王此刻亦迫不及待欲明真相。
他非仙神,不解此界女娲之事,但心中已暗下决心:若将来真有圣人图谋人族,即便拼却性命,形神俱灭,也定要挺身阻拦。
毕竟帝辛已知,后世将有始皇嬴政,振兴人族...
女娲圣人面色阴沉,周身混元之力流转,令周遭仙神惴惴不安。
她深知,苏墨所言绝非当下洪荒之事!
虽画面中天地景致乃至法则皆与洪荒极为相似,然此等表象可瞒过他人双眼,却绝骗不过她女娲。
在此界之中...
她踏足大地,却感知不到丝毫生机,四周尽是哀嚎冤魂!
她可见天际烈日,却感受不到半分温暖,唯有无尽悲凉与血腥!
她知道头顶便是天道,便是诸天神佛,却察觉不到半点功德气运,唯有 ** 的欲望与谋算!
这世界仿佛被扯下所有伪装,融尽一切美好,只剩下最原始的贪念、最冰冷的剥削,与无情铁血的手段。
神魔高踞九天,俯视人间。
凡尘白骨成山,饿殍满地,连冤魂也无处归依。
没有后土娘娘感怀苍生而开辟的六道轮回……
女娲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她想质问漫天神佛,却明白自己只是身处苏墨所描绘的景象中,无力改变任何事。
可她也清楚,这世界真实存在于大千世界之中,苏墨不过是将它重新展现出来罢了。
女娲心中唯有无奈,自己的悲悯救不了这无名世界里渺小如尘的众生……
纵为圣人,终究力有不逮。
女娲轻叹一声,神念微动,自那画面中脱身,静静望向苏墨,欲看他们的终局。
后土圣人在此世中也气得浑身发颤,混元之力几近失控。
当年她创六道轮回,虽是自身所为,却也知是冥冥中的定数。
苍生需有魂归之所,地道之力含藏着她对众生的慈悲,愿使亡魂得以安息,入土为安——而她,正是后土,乃大地祖巫!
因而她应运而行,被地道选中,也唤醒了地道之力,彼此成就,共衍六道轮回。
可这个世界……无数冤魂只能徘徊于天地之间,哀哭、憎怨、最终消散……
就在遥远的太古年代,后土目睹的那番景象,仿佛又一次重现。
然而此方天地之间,却无人向他们伸出援手……
难道连地道也陷入沉睡了吗?竟未能履行自身的职责?
这究竟是怎样一片天地,竟严酷至此?
后土从画面中收回目光,转而望向苏墨。
与此同时,所有人也都将视线投向台上的苏墨,带着同样的疑问,等待他的回答。
场中静寂无声,苏墨终于开口:
“神明,因人类而存在。
他们依赖众生的膜拜而强大,需要凡人的信仰才能获取力量。
但你们可知,神明究竟是凭什么让众生俯首跪拜?”
众仙神闻言,纷纷蹙眉思索。
原因何在?
在洪荒之中,神灵以庇护众生作为承诺。
雷公电母执掌天象,龙王行云布雨,百花仙子滋养万物,山神土地则守护人间秩序,抵御妖魔入侵,仅此而已。
诚然,诸神此举是为了获取气运,但世人论行不论心。
他们虽借助人族之力,却也确实护佑了人族的安宁发展。
正因如此,殷商王朝得以延续六百年,百姓得以丰衣足食。
他们困惑地望向苏墨,不知他此问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谁知苏墨竟毫不避讳地说道:
“是因为瘟疫!是因为天灾!是因为人祸!唯有让凡人历经痛苦、饱尝绝望,他们才会向众神跪拜!”
唯有如此……才能收割信仰!
苏墨的话让众仙神心头一震。
就连一向霸道残酷的妖王与魔道尊者,此刻也感到一丝寒意……
“要让凡人痛苦绝望,才能使他们向神灵跪拜?”
“唯有在痛苦与绝望中陷入迷茫,失去自信,不再自强,低头弯腰,跪地祈求神明的救赎?”
“听起来似乎有理,但这与神灵有何关联?难道说……?”
众人正在思索之际,苏墨忽然开口:
“但天灾并不常见,而神灵却永恒存在。
若是人世间所有的天灾劫难,其实都是众神所创造的呢?”
全场顿时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太可怕了!这想法是谁提出的?简直丧尽天良、大逆不道!”
“我辈修士,可以取人性命,却不该摧毁他人道心,骗取信仰,此等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屠戮如此多生灵,只为骗取众生恐惧,让他们跪拜供奉、收集信仰?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不可能吧……这真是仙神所想所做?简直无耻至极,就连魔道修士也不屑为之!”
众仙神一时群情激愤。
他们虽未必是心怀正义的良善之辈,但此事关乎原则,无人能够接受。
若他们也如此行事,先不论能否成功,光是自己的道心就无法容许,否则必引来域外天魔,堕入深渊……
角落中,一位身披黑袍、魔气缭绕的男子冷冷笑道:
“魔道?魔道修士也做不出如此卑劣之事!”
他话音一落,在场一些魔道修士也纷纷点头。
云霄仙子颔首道:
“不错,这已无关正道魔道,而是披着仙神外衣的邪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魔,而是虚伪的邪道、堕落的仙神。”
众人皆点头称是,认为云霄所言极是。
黑即是黑,白即是白,而最可怕的,是藏于白中的黑。
此时有人说道:
“我曾听闻一种御民之道,视众生为牲畜与养分,圈养苍生,定期收割,正是此类手段。”
“这御民之道,便是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贪民。”
“所谓愚民,就是统一百姓的思想,使他们只信奉神明,崇拜神明,认为唯有神明才能拯救他们,进而坚定不移,信仰不可动摇。”
“所谓弱民,就是阻止众生修炼,让他们无法变强,始终保持弱小无能的状态,使他们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永远唯唯诺诺,听从命令。”
“所谓疲民,就是让众生积贫积弱,终日奔波劳碌,吃不饱穿不暖,使他们无暇他顾,只能勉强维持生存,自然只能依赖神灵。”
“所谓辱民,则是让众生明白,与神灵相比,他们如同蝼蚁,卑微低贱,摧毁他们的自尊与自信,使其永远不敢与神明平起平坐,甘心做神灵的奴仆。”
“所谓贫民,就是让百姓进奉香火,除了基本生活所需,剥夺他们的余财,使他们一贫如洗,穷困无依,如此方能使人志短,无心反抗。”
“这几种方法都不会灭尽人族,却能让凡间众生彻底沦为众神手中任由宰割的羔羊……”
众仙神闻言,一时愣住,面面相觑,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计策何等歹毒,果然如云霄所说,实属邪教之行!
龙族老祖开口道:“照此说来,方才女娲圣人的举动也大有问题,她分明是故意让天崩裂,降下灾祸,抹杀无数生灵,之后又假装补天,从而让众生对她感恩戴德,获取海量信仰!”
众仙神纷纷点头。
必定如此了,这个世界的仙神与圣人,无一不是心怀叵测之辈。
帝辛此时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周身魔气弥漫,气势骇人。
他自然怒不可遏!
简直欺人太甚,无法容忍!这个世界的仙神也罢,圣人也罢,都该彻底湮灭,形神俱灭!
还有那万恶的御民之道,都该永远消失。
凡是企图奴役人族的,都该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