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飞升联盟成立后的第一个月，整个凡尘界都沉浸在一种亢奋而昂扬的建设洪流之中。寂静星的轨道上，那座被命名为“维度方舟”的宏伟造物，每一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丰满。
数以千计的浮空建造平台上，来自不同宗门的修士们早已抛弃了旧日的门户之见。上一秒，一名道统盟的阵法宗师还在为一道能量回路的冗余设计与天工宗的科研弟子争得面红耳赤；下一秒，他们又会因为共同攻克了一项“灵子振动频率校准”的难题而击掌相庆，勾肩搭背地跑去食堂换取一份新出炉的、用基因优化灵植炒出来的“高能营养餐”。
希望，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有效的催化剂。当那座钢铁巨城的轮廓日益清晰，当生态舱里第一批聚灵稻抽穗的消息传来，当每一个联盟成员都能通过贡献点兑换到梦寐以求的功法或技术时，所有人都相信，一个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已经触手可及。
然而，阳光之下，必有阴影。并非所有人都为这刺眼的光芒而欢呼。
中州腹地，一处与世隔绝的古老洞天福地内。这里没有天工宗那些闪烁着蓝光的科学道纹，没有轰鸣的灵子反应炉。只有万年不化的玄冰为阶，千年常青的古松为景。空气中弥漫的，是属于上古时代的、厚重而凝滞的灵气。
一座由整块“养魂木”雕琢而成的古朴大殿中，数道苍老的身影分坐两侧，气氛压抑得如同风暴前的海面。他们是道统盟中最古老、最保守的一批宿老，以及几个传承自上古、从不轻易现世的修仙世家的家主。
“墨渊……糊涂啊！”一名身穿紫金道袍，鹤发童颜的老者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溅出的茶水瞬间在冰冷的桌面上凝结成霜。“他竟将我道统盟万载基业，拱手让与一个黄毛丫头！还将那镇界之宝‘镇维塔’交给她去亵渎！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人，正是道统盟中与墨渊平辈，却因理念不合闭关多年的冲虚真人。
“冲虚道兄稍安勿躁。”另一侧，一个面容枯槁，仿佛随时会坐化的老者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那黄毛丫头，不可小觑。老夫遣人看过那所谓‘因果律裁决’的影像……那不是术，而是法，一种……我们从未理解过的法。强行抹除存在，这是何等霸道的手段。”
“哼，霸道？我看是魔道！”冲虚真人冷哼一声，“天道有常，万物有序。她姜遥凭什么？就凭那些所谓的‘科学’？我看那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奇技淫巧！建造那什么‘维度方舟’，妄图脱离此界，更是对天道的最大亵渎！此等逆天之举，必遭天谴！届时，整个凡尘界都要为她的狂妄陪葬！”
他的话，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他们是旧时代的既得利益者，是站在金字塔顶端，俯瞰众生数千年的存在。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地“感悟”天道，习惯了凡人对他们的顶礼膜拜。
而姜遥的出现，彻底打碎了这一切。她用一种简单粗暴的、人人都能理解和学习的方式，将“天道”从神坛上拽了下来，变成了可以计算、可以复制的公式。这意味着，只要资源足够，一个炼气期的弟子，就能通过她发明的法器，释放出过去只有元婴老祖才能施展的神通。
这动摇了他们权力的根基。
“不能再让她继续下去了。”一名身着华贵锦袍的世家家主沉声说道，他的家族掌控着中州三成的灵石矿脉，但在联盟的贡献点制度面前，这份财富正在被快速稀释。“我已派人四处散播消息，就说那姜遥是天外邪魔转世，那‘维度方舟’是引魔入界的‘接引魔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干凡尘界的灵气与气运，供她一人飞升。”
“对！”冲虚真人眼神狠厉，“凡人愚昧，修士中也不乏短视之辈。恐惧，是最好用的武器。先让她身败名裂，让联盟内部离心离德！”
枯槁老者点了点头，补充道：“联盟之中，亦有怨言。不少宗门抱怨，天工宗推行技术与工程的进度太快，他们门下弟子根本跟不上，许多传承千年的手艺都被废弃，宗门根基不稳。这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点。”
“光是如此，还不够。”冲-虚真人站起身，在大殿中踱步，“要拨乱反正，需有雷霆之力。我等虽修为不俗，但那天工宗如今有‘普罗米修斯’与那灭世巨炮，又有洛清霜那剑道妖孽守护，强攻绝非上策。”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我们，需要真正的、能够一言定乾坤的力量。”
枯槁老者浑浊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精光：“冲虚道兄的意思是……去请那些在‘归墟之墟’闭死关，寻求飞升之路的大乘期老祖们？”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大乘期，那是凡尘界的传说。每一个都是活了数万年的老怪物，其实力早已超越了返虚的范畴，举手投足间便能引动天地法则。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底牌。
冲虚真人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正是。那些老祖宗们，才是天道的真正守护者。他们绝不会容忍一个黄毛丫头用‘旁门左道’来颠覆整个修仙界。只要我们陈明利害，说动一两位老祖出关，届时只需老祖一句话，那所谓的‘物理飞升联盟’，便会土崩瓦解！”
……
“普罗米修斯”号，中央主控室。
姜遥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光幕上“维度方舟”的整体结构模型。在她身旁，谢渊正用他那毫无感情波动的语调，汇报着最新的进展。
“……根据最新一期模拟演算，‘法则护盾’与船体龙骨的共鸣频率尚有百分之零点零三的偏差。我建议在第73至91号支撑肋上，增加一组‘逆相法则稳定器’。另外，三师姐申请的‘超大型浮空龙门吊’项目预算超支百分之二百，二师兄刚刚气得把自己关进静室里打算盘了。”
姜遥刚想说些什么，墨渊长老的身影出现在主控室门口。他神情凝重，径直走了过来。
“盟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遥示意谢渊继续，自己则跟着墨渊长老来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怎么了，长老？”
墨渊长老叹了口气，挥手布下了一道隔音结界。“暗流，已经涌起来了。”
他将自己通过道统盟内部渠道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姜遥。从保守派的集会，到他们散播的谣言，再到他们试图联系大乘期老祖的惊天计划。
“……盟主，此事非同小可。大乘期老祖，那已是半步真仙的存在，他们对‘天道’的理解根深蒂固，恐怕极难接受我们的理念。一旦他们被说动，后果不堪设想。”墨渊长老的语气中充满了忧虑。
出乎他的意料，姜遥听完后，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慌张，反而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任何一场彻底的社会结构变革，都不可能在你好我好的氛围中完成。”她平静地说道，“旧秩序的守护者，必然会动用他们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来维护他们的世界。这很正常，符合历史规律。”
墨渊长老愣住了，他没想到姜遥会如此镇定。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舆论战，我们打不过。因为我们说的是需要学习才能理解的真理，而他们贩卖的是不需要思考就能接受的恐惧。”姜遥转身，重新看向那座星空中的巨城，“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更快。当方舟建成，当事实摆在所有人面前时，一切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她抬起手，在自己的通讯光幕上飞快地操作起来。
“三师姐，”她的声音通过灵子通讯传递出去，“我需要你立刻暂停‘空间折叠引擎’的c区安装工作。将所有工程傀儡调集起来，在寂静星轨道外围，给我布下一百零八座‘重力陷阱’和三十六座‘空间扰流信标’。警戒等级，提升至最高。”
通讯器那头，林溪那咋咋唬唬的声音立刻响起：“收到！怎么，有不长眼的想来咱们工地捣乱？太好了！我新研究的‘连锁式虚空雷区’正愁没地方试验呢！”
“把你的新玩具收好，我需要的是预警和驱离，不是烟花表演。”姜遥冷静地打断了她，随后又接通了另一条线路，“命令联盟直属‘幽灵’侦察舰队，以三人为一小组，全部分散出去，密切监视中州各大古老宗门和世家的一切动向。我需要知道，是哪几位老人家，想从棺材里爬出来，跟我们谈谈‘天道’。”
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下达，整个联盟庞大的战争机器，在悄无声息中，开始调整姿态，从全力建设，转向了内紧外松的戒备状态。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气息笼罩了过来。洛清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姜遥的侧脸，然后说出了几个字。
“去哪里，我陪你。”
这不是疑问，而是一个陈述。仿佛无论姜遥要去面对的是什么，她都会站在身旁。她的手，轻轻按在了背后的古剑剑柄上。那简单的动作，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安定人心。
姜遥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总是言语不多，却永远是最可靠后盾的大师姐。
她知道，有些问题，是无法用道理说服的。当旧时代的守护者们，祭出他们最后、也是最强的“规则”时，自己这边，也需要一柄能够斩断一切旧规则的利剑。
姜遥点了点头，没有客套，也没有感谢。
“好。”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深邃的宇宙。星辰闪烁，方舟的轮廓在恒星的光芒下显得孤独而坚定。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虚空中的敌人固然可怕，但它们是纯粹的、一致的。而来自文明内部的撕裂与阵痛，才是通往“物理飞升”之路上，最危险，也最必须跨越的一道深渊。
这场名为“进步”的战争，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