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年初一那顿郑重其事的午饭后,万茜家里的气氛就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如果说之前,许乘风是万茜带回家过年的“准女婿”,那么现在,他俨然已经成了万家两位长辈眼中,那个必须立刻、马上、就地“转正”的“宝贝女婿”。
催婚,这项古老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家庭传统项目,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度和密度,在万家这个小小的居民楼里全面展开。
“集团军作战,海陆空三位一体打击。”
这是许乘风在私下里对万茜的精辟总结。
陆军,是万母。她掌握着地面渗透和近身缠斗的核心战术。
一大早,当许乘风和万茜还睡眼惺忪地坐在餐桌前喝粥时,万母就会“不经意”地开启话题:“哎,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我那个老姐妹了,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她孙子都快会打酱油了。那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别提多可爱了。”
说完,她还会意有所指地瞟一眼万茜的肚子,再看看许乘风。
许乘风只能埋头喝粥,假装没听懂。
空军,则是万父。他负责远程舆论轰炸和精神感召。
吃过早饭,万父会慢悠悠地从书房里抱出一大堆落了灰的相册,摊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大声招呼:“小许,茜茜,快来看,这是茜茜小时候的照片。”
相册里,是从穿着开裆裤的奶娃娃,到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再到亭亭玉立的少女。万父一边翻,一边感慨:“一转眼啊,女儿就这么大了,都要成别人家的人了。我这心里,又高兴,又舍不得啊。”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就红了。
这一下,许乘风连粥都喝不下去了,只能陪着笑,递上纸巾,连声保证自己一定会对万茜好,好一辈子。
而最强大的,是他们的“海陆协同部队”——那些被发动起来的亲戚们。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内容惊人地一致。
“喂,大姐啊,我跟你说,我昨天去庙里给孩子们求签,顺便也给茜茜和小许问了一下,大师说他们俩是天作之合,八字绝配!就是得赶紧办事,不然耽误了最好的时机!”
“老万啊,我托人问了,今年五月份有好几个黄道吉日,特别适合婚嫁!我把日子给你发过去,你让孩子们挑一个!”
短短几天之内,许乘风和万茜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名为“爱”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无处可逃。
他们俩私下里只能相视苦笑。
“风哥,我感觉我妈现在看你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会下金蛋的……呃,宝贝。”万茜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许乘风正靠在床头看书,闻言放下书,一脸严肃地分析道:“不,你妈看我的眼神,是看一棵好不容易长成的优质白菜,生怕被别的猪给拱了。你爸看我的眼神,是既希望我这头猪能赶紧把白菜拱进自家猪圈,又舍不得他辛辛苦苦种的白菜。”
万茜被他这清奇的比喻逗得乐不可支,笑得在床上打滚。
“那你这头猪,打算什么时候拱啊?”她笑着问。
许乘风捏了捏她的脸,故作深沉地说:“我这不是在考察地形,研究战略吗?这事儿,急不得。得找一个良辰吉日,月黑风高之夜,一举拿下。”
尽管嘴上贫着,但许乘风心里清楚,这场甜蜜的“逼迫”,他甘之如饴。他喜欢这种被人在乎,被人惦记的感觉。这种充满了烟火气的家庭温暖,是他两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奢侈品。
他也看到了万茜的变化。在家人面前,她不再是那个清冷疏离的女明星,而是一个会撒娇、会脸红、会跟父母斗嘴的普通女儿。这种柔软和真实,让他愈发着迷。
他知道,是时候了。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客厅里又照例上演“家庭伦理催婚剧场版”。万父正拉着许乘风,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当年是如何追求万母,并最终抱得美人归的英雄事迹。
许乘风借口消食,拉着万茜逃离了“战场”。
两人沿着小镇的河边慢慢走着。
冬末春初的夜晚,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意,但已经能嗅到泥土和青草复苏的气息。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两岸的街灯拉出长长的、昏黄的倒影。没有了京城的喧嚣,也没有了媒体的闪光灯,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安逸。
“我算是看明白了,”许乘风呼出一口白气,开着玩笑说,“叔叔阿姨这是集团军作战,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我这单兵作战的,快扛不住了,准备缴械投降了。”
万茜被他逗笑,走在他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只有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电视声。
万茜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没有看许乘风,而是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河面倒映着她的侧脸,表情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风哥。”她轻声开口。
“嗯?”许乘风也停下来,看着她。
万茜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似乎是在下定某种决心。当她再次转过头,看向许乘风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眸子,此刻清澈而又认真,仿佛能映出天上的星辰。
“你想娶我吗?”
她问得直接、坦率,没有丝毫的扭捏和试探。就如同她在游戏里,面对一个终极boSS,冷静地分析完所有数据后,直接按下攻击键一样果断。
许乘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预想过无数种求婚的场景。或许是在栖息地的庆功宴上,在所有朋友的见证下;或许是在某个浪漫的海边,伴随着日出或日落。他想过无数种华丽的辞藻和感人的誓言。
但他从未想过,在这条寂静的、名不见经传的小河边,会被她用这样一句简单直接的话,“反将一军”。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加掩饰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心中所有的预设、所有的玩笑、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瞬间土崩瓦解。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从他心脏的位置,猛地冲向四肢百骸。
他脸上那副惯常的、懒洋洋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他上前一步,站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又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想。”
“做梦都想。”
说完,他自己反倒笑了,那是一种卸下所有包袱后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他又恢复了那副贫嘴的模样,微微低下头,凑到她耳边,用一种夸张的、舞台剧般的语气说:
“那么,万茜老板,请问你,作为栖息地最大的股东,愿意嫁给我这个除了长得帅点、有才华点、能赚钱点之外,一无是处的‘家境贫寒’的小白脸吗?”
万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那点紧张的气氛,被他搅得烟消云散。
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在安静的河边荡漾开来。
她笑够了,才抬起头,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奢华的钻戒,甚至没有一个拥抱或亲吻。
两人就这么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相视一笑,仿佛完成了一桩期待已久的、心照不宣的交易。
他们继续沿着河边走着,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刚才还有一丝逃离家庭压力的狼狈,现在则充满了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和甜蜜。
走着走着,许乘风忽然停下脚步,拿出手机。
万茜也默契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两个“网瘾青年”,就这么站在路灯下,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像是在研究什么游戏攻略。
他们在翻看日历。
“今年好像是盲年,不适合结婚?”万茜划拉着屏幕,随口说道。
“您瞧,”许乘风的京城胡同串子腔调又上来了,“咱们办的又不是封建迷信大会,讲究的是心意,是科学。再说了,我掐指一算,咱俩的结合,那是紫微星动,天狼星都得挪窝,什么盲年不盲年的,它敢拦着?”
万茜白了他一眼,嘴角却高高翘起。
许乘风的手指在日历上飞快地滑动,忽然,他停在了五月份的页面上。
他把手机屏幕凑到万茜面前,指着一个数字。
“5月14号,怎么样?”
“5月14号?”万茜看了一眼,“为什么是这天?”
“第一,”许乘风伸出一根手指,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这天,是你老人家的生日。以后,你每个生日,都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这样一来,我要是敢忘,你就等于有了双倍的理由揍我,划算吧?”
万茜被他逗乐了。
“第二,”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5-1-4,你用中文念念?”
万茜愣了一下,试探着念道:“我……一……世?”
“答对了!”许乘风打了个响指,“‘我一世’。你看,连日子都在帮我表白。我许乘风,就认定你万茜一世了。”
他明明是在说着最动听的情话,语气却像是在炫耀自己新发现的一个网络烂梗,那种独特的、属于许乘风的浪漫,让万茜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数字“14”,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脸上得意的笑容,忽然觉得,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收起手机。
“好。”
“就那天。”
婚期,就这么在小镇宁静的夜色中,被两个习惯了用手机和网络解决一切问题的年轻人,用一种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草率的方式,定了下来。
他们把手机揣回兜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