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
看到后世大明王朝官兵对于起义军的包围绞杀,以及高迎祥的败亡、张献忠的投降、李鸿基的败逃等,老子脸上一片平静。
但是,当听到后世那首“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往来楚蜀肆猖狂,弄兵潢池无状。云屯雨骤师集,蛇豕奔突奚藏?许尔军民绑来降,爵赏酬功上上”讥讽诗时,老子看透天道轮回,视万物为刍狗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极淡,却真实无比的......惊愕。
惊愕,并非因诗句的恶毒,而是因其背后所代表的,对“道”的彻底背离与践踏!
“饿殍......安安?”
老子低声自语,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意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此‘不仁’,乃无偏私,任自然也。生有其时,死有其道,各复归其根。然......”
老子的目光穿透天幕,落在了明末那片哀鸿遍野的土地上,看到了那被苛政、饥荒、兵灾逼迫而死的累累白骨,也看到了那作诗之人在朱门华屋内的轻佻与冷酷。
“然,‘安安饿殍’?”
老子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深沉的愠怒:
“此非天道之自然!此乃人祸之强为!是‘其上食税之多’、‘其上之有为’,逼民于死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民已濒死,竟责其不能‘安安’就死?!!”
自从看透天道万物之轮回后,老子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如此愤怒过了。
“螳螂?”
“螳臂当车,虽不自量力,然其奋臂,乃求生之本能,乃阴阳激荡之自然!”
“尔等视民如草芥,夺其生机,断其活路,竟连其‘奋臂’求生之权也要剥夺?还要斥其为‘效尤’?此为‘绝圣弃智’?此为‘绝仁弃义’?不!此乃大伪!大恶!”
这一刻,老子想起了自己留下的五千言。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
字字珠玑,早已道尽根源。而今,后世之徒,非但不思“无为而治”,“损有余而补不足”,反而变本加厉,逼民至死,更以诗文嘲弄其垂死挣扎!
他曾告诫统治者:“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不要过分追求奢靡的生活。
可眼前这“诗”所代表的,是何等扭曲的“贵生”?
是以亿兆生灵的“无以生为”,来供奉极少数人的“贵生”!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
老子怒极而静,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此诗,便是大伪之极致!将人为之恶果,粉饰为‘安安’之天命;将求生之本能,污蔑为‘效尤’之罪愆!何其悖谬!何其不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此言,便是‘人之道’的极致显现!损天下之不足,以奉庙堂之有余,更以言辞诛心,断其怨望!如此之道,岂能长久?如此之‘仁’,岂非寇仇?”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逼民为‘饿殍’而求其‘安’,此乃最大之‘不知足’!此乃最深之‘欲得’!其覆亡之祸,其惨烈之咎,已在眼前!”
随着老子话语的落下,天幕画面流转,呈现出商洛山处的李鸿基。
而后老子看到,李鸿基的手指在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句上反复摩挲,眼中不是崇敬,而是灼人的质问。
看到李鸿基翻开《史记·陈涉世家》,看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不是感慨,而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看到李鸿基读《孟子》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联想到陕西大旱时官府仍强征赋税。
看到李鸿基读《道德经》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印证驿站时九成收入上缴的遭遇。
看到李鸿基读史书中的农民起义,不是在评判对错,而是在寻找规律。
更难得的是,李鸿基不止于愤懑,而是在与部下的讨论中,将书中所悟与亲身经历印证:
我们在驿站时,九成收入要上交,这像不像《诗经》说的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那些读书人骂我们不做安安饿殍,可记得孟子说此率兽而食人
每一问,都直指世道的根本矛盾。
此子......在悟道。
老子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现出讶异。
百家诸子,皆曾悟道。
如他悟天道自然,孔子悟仁和礼,墨子悟兼爱非攻......
此刻,李鸿基也正在悟道。
然而,李鸿基经历的苦难太多,见过的黑暗太深,这就注定了李鸿基悟出的不会是孔孟之,也非老庄之之类的温良恭俭让的善道。
而是源于那食税之多的压迫,源于那不做安安饿殍的极致屈辱,是一条、、掀翻旧秩序,以暴易暴的修罗道。
一旦悟透,他将不再是流寇首领,而是——洞察世道真相的哲人,深知民心向背的智者,通晓改朝换代规律的革命者。
这样的对手,远比百万大军更可怕。
因为他知道为何而战,知道要打破什么、建立什么。
哪怕目标还很模糊,但是方向已经确定。
“祸兮福之所倚......”
老子轻声叹息。
而后,老子目光看向后世大明朝廷的紫禁城方向,那个正在为党争和战事而焦头烂额的崇祯皇帝,对此浑然不觉。
他还在指望用剿抚并用的老办法,却不知商洛山中正在孕育的,是一个通晓改朝换代规律的革命者。
当这个悟道者走出商洛山时,他将带着对旧世界的彻底否定,去完成天道对失德王朝的最后清算。
朱明王朝,正在为自己制造最可怕的掘墓人。
强梁者不得其死......
老子默念自己当年的箴言,不知是警示朝廷,还是告诫那个正在悟道的。
......
看着天幕上从崇祯九年皇太极改元称帝,清军破关劫掠昌平,焚掠皇陵外围;到华北鼠疫悄然蔓延;再到崇祯十年,朝廷决议加征“练饷”,三饷并征,总额逾两千万两,致使民不聊生,催科酷烈,乃至预征赋税至崇祯二十年,差役逼民卖女......
这一幕幕,一桩桩,对“仁政”、“德治”最彻底的背叛与践踏时,孔子的脸上也是越来越苍白。
但是,大概是此前遭遇的打击多了,所以孔子仍在克制着自己。
直至那句由后世“儒家士大夫”所作的诗,如同淬毒的匕首,清晰地通过天幕传来:
“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孔子脑海之中!
孔子猛地站起身,身形因极致的愤怒而晃动。
“住口!!!”
一声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从孔子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中蕴含的,不仅是愤怒,更有一种信念被玷污、道统被扭曲的锥心之痛!
孔子脸色铁青,双目圆睁,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直指天幕,仿佛要穿透时空,将那个作诗的“儒生”揪出来:
“悖逆人伦!禽兽之言!此......此岂是读圣贤书者所能出口?!”
孔子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尔等读《诗》,可曾见‘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之真性情?可曾见《硕鼠》之控诉,《鸱鸮》之悲鸣?”
“而今,尔等竟要饥者、劳者,连歌其食、歌其事的权利都剥夺,连悲鸣控诉都成了罪过,只能‘安安’做那饿死之尸?!”
孔子猛地转向身边的弟子,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惊愕的脸:
“由!尔性耿直,告诉为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尔等可愿自家父母妻儿,成为那‘安安饿殍’?可愿在饥寒交迫、求生无门时,连挣扎一下都成了‘效尤螳螂’?”
子路闻言,虬髯戟张,按剑怒吼:
“弟子宁死不为!亦不容此等禽兽之言!”
孔子又看向颜回:
“回!尔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此乐在道,非在安于贫贱!若连箪食瓢饮皆无,濒死于巷,他人却责尔为何不‘安安’就死,尔当如何?”
颜回面色苍白,躬身道:
“夫子,此非人之道,实乃魔道!”
最后,孔子看向子贡:
“赐!尔善货殖,通达情理。告诉为师,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今夺民之食,使其成为饿殍,反责其不知‘安安’,此与驱羊入虎口而责其不引颈就戮,有何区别?”
“如此行事,天下焉能不乱?礼乐焉能不崩?!”
子贡沉痛道:
“夫子,此辈所为,非但不能致太平,实乃天下大乱之根源!”
孔子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
“吾尝言:‘苛政猛于虎!’今观之,苛政不仅食人之肉,更要诛人之心!逼民至死,尚嫌其死状不雅,死前哀嚎扰了清听!此等心肠,何其毒也!”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尔等‘明明德’明到了何处?‘亲民’亲到了何方?竟将亿兆生灵,视作当‘安安’就死的饿殍?尔等所止之‘善’,莫非就是这饿殍遍野而寂然无声的‘至善’吗?”
孔子痛心疾首,几乎站立不稳,由颜回和子路急忙扶住。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孔子仰天长叹,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失望:
“吾之道,乃仁者爱人之道,是‘修己以安百姓’之道,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之道!岂是这等视民如草芥、责其‘安安’就死之道?”
看着天幕中展现的催科差役的凶恶,无数百姓卖儿鬻女的惨状,以及那首诗在士林间广泛流传且得到认可的“盛况”。
孔子眼中的怒火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悲哀。
“后世那些......那些身着儒袍,口诵诗书,位列朝堂,自诩为吾门徒者。”
孔子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中捞出:
“他们,竟能齐声认同......认同那‘不做安安饿殍’之言。”
孔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污浊彻底隔绝。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最后一丝温情也已湮灭。
“吾尝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孔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威严:
“今观彼辈,心中何曾有‘义’?彼等所喻,唯有自身之禄位,唯有朱门之富贵!彼等眼中,饥寒百姓非是‘同胞’,而是碍眼的‘饿殍’;其挣扎求生,非是‘义举’,而是该死的‘效尤’!”
“此非吾之儒家!”
孔子断然喝道,声震天下:
“吾之道,核心在‘仁’!‘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吾毕生所求,乃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之世!乃是‘足食、足兵、民信之’之邦!”
孔子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数百年的时光,直视那些后世“儒生”的灵魂:
“而彼辈?彼辈所为,乃是逼民至死!彼辈所言,乃是责民为何不死得‘安分’些!彼辈心中,可还有半分对生命之敬畏?可还有半分对黎庶之怜悯?”
“巧言令色,鲜矣仁!”
孔子痛心疾首,语气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彼辈将圣贤之言挂在嘴边,不过是粉饰门庭、攫取权位的工具!其骨子里,早已背离‘仁’之根本,沦为趋炎附势、助纣为虐之徒!”
说到这里,孔子环视着眼前这些真正追随他周游列国、颠沛流离以求践行理想的弟子们,沉痛道:
“尔等须谨记!自今日起,若遇此等徒具儒名、实怀虎狼之心者,非我门徒!乃儒门之耻,圣道之贼!”
“吾创立儒家,旨在教化人心,匡扶世道,使天下归仁。而非培育出此等视民如草芥、以百姓苦难为理所当然的......小人!”
最后孔子看向天幕中的后世朱明儒生士大夫,带着一种彻底割席的决绝道:
“尔等,绝非儒家之士!”
“吾,孔丘,绝不承认尔等为儒家之士!”
“此言,凡观天幕可见者,共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