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当李鸿基、张献忠这两个当世最大的起义军首领,不断在中原攻城略地,搅弄风云时,关外清军的首领皇太极也同样在疯狂进攻中原。】
【此刻,以锦州为核心,连接松山、杏山、塔山的关宁锦防线,这条大明王朝耗费巨资、倾注心血构建的辽东生命线,此刻却弥漫着一种比严寒更刺骨的冰冷——绝望。】
【锦州城内,守将祖大寿凭墙远眺,眉头紧锁如沟壑。】
【城外,清军壁垒森严,旌旗蔽日,皇太极御驾亲征,志在必得。而城内,他麾下这支曾经让清军闻风丧胆的关宁劲旅,此刻却面临着比敌人刀剑更可怕的敌人——饥饿。】
【“大帅,弟兄们......又快断粮了。”副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愧,“朝廷的饷银,已欠了整整四十个月......四十个月啊!”】
【祖大寿闭上眼,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城砖上。】
【四十个月!三年多!】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士兵们的家人或许正在家乡挨饿受冻,卖儿鬻女;意味着他们身上的鸳鸯战袄早已破旧不堪,难以抵御关外的风寒;意味着他们手中的刀枪可能因为缺乏维护而锈迹斑斑;更意味着,他们空腹握着武器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军营里,不再有往日的操练呼喝,取而代之的是死寂和压抑的咳嗽声。】
【面黄肌瘦的士兵们蜷缩在背风的角落,眼神麻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们的军饷,那些赖以养家糊口、维持最基本尊严的铜板,早已在漫长的等待中化为了泡影。】
【朝廷的催战檄文雪片般飞来,却唯独不见运粮饷的车队。】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可咱们,连粮都吃不上了......”一个老兵喃喃自语,他身边的年轻士兵则死死盯着自己那双磨破了底、用草绳勉强捆住的鞋子,眼中是茫然和对未来的恐惧。】
【忠诚与勇气,在日复一日的饥饿和被遗忘中,正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与明军内部的窘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清军大营的肃杀与高效。】
【皇太极稳坐中军帐,他深知对面明军的致命弱点。】
【“洪承畴率十三万援军出关,看似势大,然其军心已溃。”皇太极对麾下诸贝勒道,“明廷国库空虚,粮饷不继,此乃天赐良机!朕不仅要围困锦州,更要借此机会,将明朝这最后一支关外精锐,彻底绞杀!”】
【他的战略清晰而冷酷:深沟高垒,围点打援:以重兵死死围困锦州,迫使明军主力来援,同时利用骑兵机动性,不断骚扰、切断明军粮道。】
【心理攻势,瓦解军心:不断将明军欠饷、朝廷腐败的消息,用箭书射入明军营地,加剧其内部矛盾。】
【以逸待劳,伺机决战:等待明军因粮尽和士气低落而自行崩溃,或在其移动、撤退时发动致命一击。】
【清军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一步步收紧套在明军脖子上的绞索。他们挖掘壕沟,构筑工事,将锦州和前来救援的明军主力分割包围,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明军统帅、蓟辽总督洪承畴,深知己方劣势。他率领的援军虽众,但粮草主要囤积于宁远,向前线运输的通道时断时续,且数量远远不足。】
【军中关于欠饷的怨言早已沸反盈天,军纪开始松动。】
【他最初的计划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依托松山、杏山等据点,与清军长期对峙,消耗其实力。】
【然而,远在北京的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却急于求成,不断催促他速战速决,解锦州之围。】
【朝中那些不谙兵事的文官,更是空谈“王师浩荡”,无视前线将士的饥寒交迫。】
【洪承畴陷入了两难:进,则粮草不济,军心不稳,风险极大;退,则违抗君命,见死不救,锦州必失。】
【在巨大的压力下,他最终决定冒险向前推进,将大军主力集中于松山一带,试图与清军决战。】
【然而,皇太极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敏锐地洞察到明军阵容虽大,但指挥不协,士气低落。清军迅速调动,抢占制高点,切断明军水源和退路,将洪承畴的主力牢牢围困在松山一线。】
【被围困的明军,陷入了真正的绝境。粮道被断,随身携带的粮食很快消耗殆尽。】
【士兵们开始杀马充饥,马杀完了,就挖掘草根树皮,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而那拖欠了四十个月的军饷,此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希望,在饥饿和绝望中彻底湮灭。】
【第一个士兵扔下武器,趁着夜色偷偷爬出营垒,向清军投降。他或许只是想换一口吃的,活下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起初还是零星的逃兵,很快发展成小股部队的集体溃散。军官们试图弹压,但他们的呵斥在士兵们空洞而麻木的眼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当一个人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时,军法、忠义,都成了遥不可及的空谈。】
【“朝廷不要咱们了!咱们凭什么卖命!”】
【“四十个月不发饷,这是逼咱们去死啊!”】
【“投降吧,投降还能有条活路!”】
【这样的声音在军营中如同瘟疫般蔓延,建制开始崩溃,指挥系统失灵。】
【当洪承畴下令组织突围时,部队已如一盘散沙,失去了有效的战斗力。】
【皇太极等待的时机终于成熟,清军发动总攻,饥饿疲惫、士气崩溃的明军几乎一触即溃。】
【士兵们不是战死,就是在逃亡途中被俘或杀死。洪承畴本人被困松山城,最终城破被俘。】
【祖大寿在锦州弹尽粮绝,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被迫再次投降。】
【在攻破关宁锦防线之后,盘踞在盛京的皇太极,心中也是再度燃烧起了南下劫掠的炽热欲望。】
【前四次入塞的巨大收获,已经让八旗贵族尝到了甜头,也彻底看清了明王朝外强中干的本质。】
【在皇太极的决策下,清朝发动了其历史上规模空前的第五次破关入塞之役。】
【是年十一月,关内大地已是一片萧瑟。】
【清军主力在皇太极的亲自部署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再次扑向大明摇摇欲坠的边墙,他们选择了长城防线上的薄弱环节——界岭口。】
【此时的明军边防,早已在连年战争、粮饷匮乏和内部倾轧中变得千疮百孔。】
【戍卒饥寒交迫,武备废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当清军铁骑如潮水般涌向界岭口时,象征性的抵抗迅速被粉碎。】
【长城,这道曾经阻挡了无数游牧民族的中原屏障,在崛起的清帝国面前,再次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撕裂。】
【铁蹄踏过残破的关隘,扬起漫天尘土。】
【清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入,兵锋直指京畿重地。】
【他们的目标明确,从中部突破,直插大明最柔软、最富庶的腹心之地。】
【破关之后,清军势如破竹,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便迅速兵临蓟州城下。】
【蓟州,乃北京东北门户,地位至关重要。】
【然而,此时的蓟州守军,与边关戍卒并无二致,同样深受欠饷、缺粮之苦,更是被清军往昔的凶名与如今的气势所慑。】
【明廷闻讯,举朝震动。】
【崇祯皇帝紧急下令各路兵马入卫京师,并严令蓟州坚守。】
【然而,诏令易下,精兵难求。】
【各地明军或因镇压内部农民军脱不开身,或因粮饷不继无法调动,真正能及时赶到并形成有效阻击的少之又少。】
【朝廷内部更是争吵不休,战守之策莫衷一是。】
【蓟州的防守,在清军高效的攻城战术和绝对的实力优势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城垣很快被突破,这座拱卫京师的要塞落入敌手。】
【清军占领蓟州,不仅获得了宝贵的补给,更如同一把尖刀,抵在了大明王朝的心脏附近,使得北京城再次暴露在兵锋之下,全城戒严,人心惶惶。】
【然而,清军此次的目的并非攻打北京城本身。】
【他们深知攻城战的消耗与风险,他们的战略始终清晰——避实击虚,以战养战,最大限度地掠夺人口和财富,削弱明朝的战争潜力。】
【在震慑了京畿之后,清军主力并未过多停留,而是绕过北京,如同巨大的阴影,向南,向着那片更为富庶、也几乎不设防的土地——山东,扑去。】
【这是清军第三次闯入山东,前几次的劫掠早已让齐鲁大地伤痕累累,而这一次,带来的则是更深重的、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山东境内,由于明军主力或被牵制在辽东,或在围剿李鸿基、张献忠等农民军,防务极其空虚。】
【地方官府所能组织的抵抗微乎其微,往往闻风而逃。】
【清军骑兵遂以骠骑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分兵数路,横扫济南府、东昌府、兖州府等广大地区。所过之处,城陷村毁,烽火连天。】
【粮食、布帛、金银、铜铁......一切有价值的物资都被洗劫一空,装车北运。】
【男女老幼,数十万计的人口在刀枪的驱赶下,如同牲畜般被聚集起来,踏上前往关外的悲惨旅程。他们中的大多数,将沦为奴隶,命运凄惨。】
【对于任何敢于抵抗或稍有不从的城镇村庄,清军便施以残酷的屠杀和焚毁,以此制造恐怖,瓦解任何可能的反抗意志。】
【整个山东,仿佛沦为人间地狱。】
【运河沿岸繁华的城镇化为焦土,昔日炊烟袅袅的村庄只剩下断壁残垣。】
【道路上满是逃亡的难民和倒毙的尸体,哭号之声不绝于野。】
【明军零星部队的阻击,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瞬间便被吞没,根本无法迟滞清军分毫。】
【而在烽火燎原于内,铁骑叩关于外。朝堂之上,崇祯皇帝依旧在励精图治与刚愎自用间摇摆,试图挽狂澜于既倒的时候。】
【在大明帝国的肌体深处,那些盘踞在地方、把持着实际资源的官吏士绅们,嗅觉却更为敏锐。】
【他们已然清晰地闻到了王朝覆灭的腐朽气息,开始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家族延续和未来富贵,进行着冷酷而现实的盘算。】
【在江南某处隐秘园林的夜宴上,一位致仕在家的原南京吏部侍郎与其他几位地方官员和豪绅,密会谈论着未来之事。】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是三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关外的清军皇太极: 兵锋锐利,屡破边墙,已显露出问鼎中原的野心。但其毕竟是“异族”,而且行事风格,如多次入塞劫掠,显得野蛮难测。】
【中原的闯军李鸿基: 声势浩大,提出“均田免赋”,深得底层民心。然其手段酷烈,洛阳“福禄宴”烹杀福王,显然对他们这些权贵抱有极深的敌意。】
【西南的献军张献忠: 转战湖广、四川,攻城略地,同样凶名赫赫。其手段与李鸿基类似,且流动性强,难以捉摸,以及同样有襄阳杀襄王之举。】
【一位衣着富贵的士绅提出道:“闯献势大,或可效吕不韦奇货可居之故事,早做投资,他日不失开国功臣之位。”】
【“糊涂!”】
【然而,这种想法立刻遭到了更为老成持重、也更了解自身利益本质的原南京吏部侍郎低沉而严厉的斥责:“糊涂!”】
【“尔等只见其势大,不见其刀利乎?”】
【“福王何许人?帝室贵胄!襄王何等尊荣?彼等说杀便杀,说烹便烹!”】
【“李闯张逆,起于草莽,心中何曾有半分对吾辈士绅的敬畏?”】
【“尔等今日资之以粮秣,他日其刀斧加之吾等颈项之时,可会念及今日‘投献’之功?”】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那些心存侥幸者瞬间清醒。】
【他们脑海中浮现出福王被凌迟分食的惨状,不禁打了个寒颤。】
【投靠流寇,无异于与虎谋皮,很可能在“新朝”建立之前,自己就先成了祭旗的牺牲品。】
【见众人面露惧色,那位老侍郎话锋一转,声音充满了蛊惑,将众人的思绪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诸位,何不将眼光放得更远些?”】
【“想想前元......蒙古人入主中原近百年,我等汉人士绅,日子难道就过不下去了吗?”】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他们大多是诗书传家,族中或有典籍,或有口耳相传的记忆,勾勒出一幅与前明迥异的图景。【
【老侍郎继续描绘着他口中的“元朝旧梦”:“元廷粗犷,不似朱明这般苛细!他们不行科举久矣,不重那些虚头巴脑的理学名教!”】
【“他们靠什么治天下?靠的正是我等地方士绅!”】
【“包税!诸位可还记得‘包税制’?”】
【老侍郎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兴奋:“一县之赋税,由吾辈承包,上交定额于朝廷,余者皆入私囊!】
【“无需受那层层盘剥,无需看那胥吏眼色!”】
【“在地方上,吾等便是真正的土皇帝!刑法、民政,乃至私兵,皆可由吾等自主,何等快意!”】
【这番描述,精准地击中了其他士绅官吏内心最深的渴望——不受制约的地方权力和巨大的经济利益。】
【明朝的统治,尽管给予了他们功名和特权,但同样有严密的官僚体系、监察制度和道德束缚。】
【而想象中的元朝统治,则似乎更“放任”,更能让他们在地方上为所欲为。】
【两相比较,利弊似乎瞬间清晰。】
【投闯、献?风险极高,可能人财两空,甚至死无全尸。】
【对方的口号是“均田免赋”,这简直是刨他们的根!】
【投清?虽有“华夷之辨”的心理障碍,但似乎更“安全”。】
【清军需要依靠他们来治理广大的汉地,需要他们的钱粮支持。】
【而且,清廷若入主,很可能会效仿元朝,采取更为宽松的间接统治方式,他们这些“带路党”和合作者,必将获得超乎想象的回报和自治权。】
【“况且......”】
【老侍郎最后补充了决定性的一击,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如今局势,恰如鹬蚌相争。让李闯、张逆在中原与朝廷,或者让他们彼此之间,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待其精疲力尽之时,我等再引八旗劲旅入关,以雷霆万钧之势,收拾残局!”】
【“届时,这再造山河之功,这未来的从龙之赏......”】
【不需要再多说了,在座的士绅官吏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贪婪、投机与背叛的决绝。】
【什么“忠君爱国”,什么“华夷大防”,在实实在在的家族利益以及“土皇帝”的诱惑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便依老大人之言!”】
【“当速与关外联络!”】
【“晋商范家、王家似已有门路......”】
【“江南粮米,漕运关节,我等可设法......”】
【密议散去,一场规模更大、更加隐秘的卖国行动,在暗流中加速进行。】
【更多的钱粮、物资、情报,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地输往关外,滋养着未来将要入主中原的征服者。】
【他们冷眼看着国内的烽火,心中盘算的却是如何在这即将到来的巨变中,借异族之手,清除内部的“叛乱者”,并为自己在新的主子脚下,谋取一个比在明朝时更加“舒适”的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