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它。守住它。重复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李医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宗教审判般的沉重与狂热，在冰冷的病房里缓缓沉降，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在程野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上。意核【爱】。那短暂如神迹般的“纯净输出”所带来的惊人平稳，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照亮了深渊，也彻底焚毁了他最后一点侥幸和退路。
代价。他知道代价是什么。是彻底地…杀死自己。杀死那个会痛苦、会恐惧、会绝望、会回忆、拥有着一切“不纯净”情感的“程野”。只有那个“程野”彻底死去，才可能…稳定地…产出那足以“疗愈”她的…“纯净之爱”。
训练以从未有过的强度和专注度展开。所有其他“意核”练习全部停止。目标只有一个：稳定复现“意核【爱】”的纯净态输出。
过程是一场…持续的灵魂凌迟。
李医生动用了一切手段。药物被调整到极致，旨在将情绪波动压到近乎绝对零度，却又不能完全抹杀意识活性——他需要一台还能工作的“发生器”，而不是植物人。环境控制达到顶峰，任何可能引发联想的感官输入都被剔除，病房成了一个真正的感官剥夺囚笼。
“意核净化”训练被推向极限。程野被要求长时间静卧，在药物的强制平静下，反复进行一种…极其残酷的…“情感剥离”冥想。
他需要系统性地…检视、触碰、然后…“切除”…记忆中所有与“爱”相关，却沾染了痛苦、恐惧、遗憾、愧疚…的“不纯”部分。
那个奶茶店午后阳光下的微笑…必须剥离随后打翻的杯子和尖叫。
那个雨天共撑一把伞时的心跳加速…必须剥离随后冷战带来的酸楚。
那个偷偷准备生日礼物时的窃喜…必须剥离她找不到礼物时的失落眼神。
甚至…事故前最后一次见面，她笑着凑过来非要他尝奶茶的那一瞬间…那最纯粹、最鲜活的“爱”的流露…也必须…彻底剥离…因为它直接连接着随后灾难的引爆和所有后续的无尽痛苦！
每一次“切除”，都像是在用生锈的勺子，一点点剜掉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上的肉。没有剧烈的疼痛，只有一种…深沉的、弥漫性的…虚无的剧痛和…自我毁灭的窒息感。他的记忆正在被系统地…漂白、格式化。他正在亲手…谋杀自己的过去。
同步传来的感知，忠实反映着这个过程。每当他成功“切除”一段“不纯”记忆，隔壁的生理基线会变得更加…平稳…甚至…空洞？仿佛她也在随之…失去…那些对应的、鲜活的…情感印记？
他们正在…同步地…变成空白。
李医生严密监控着这一切。“情感负载指数下降。意核输出纯度提升。同步稳定性增强。”他冷静地记录，仿佛在观测两个正在被同步清空的数据硬盘。
偶尔，在极致的药物平静和意志耗尽后的恍惚中，程野会短暂地触摸到那种…可怕的“无我”状态。
意识中一片纯净的空白，只有那个抽象的概念——【爱】——如同一个冰冷、光滑、没有任何纹理和温度的…完美几何体…悬浮在虚无中。
在这种状态下“释放”出的意核…
隔壁会再次出现那种…深沉的、近乎非人的…绝对平稳。
但每次成功后，随之而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存在性恐惧。他感觉自己正在滑向一个没有温度、没有颜色、没有记忆的…绝对零度的灵魂真空。
他害怕那种“成功”。
然而，李医生需要的就是这种“成功”。他需要数据，需要稳定性。
于是，更深的…干预…降临了。
“需要加速净化进程。尝试直接‘神经靶向情感抑制’（Neural targeted Emotion Suppression）。”李医生宣布了新的方案。
程野被连接上一种新的、更精密的设备。这一次，不再是模拟刺激，而是…实时监测他的神经活动…当系统检测到他的脑波中出现与“负面情感记忆”或“不纯联想”相关的特定模式时…会立刻给予一个极其精准、微弱的…皮质抑制性微电流刺激…直接…中断那个神经活动！
这不再是自我修炼式的“剥离”！
这是…外科手术式的…“切除”！
用物理的方式…烧断…那些产生“不纯”情感的…神经连接！
程野彻底沦为了一场…针对自身灵魂的…脑叶切除手术的…清醒的、被捆绑的受术者！
过程恐怖到无法形容。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记忆和情感，被一次次的精准电击…打断、抹除、变得苍白。他感到自己正在…被从内部掏空。世界失去意义，过去变成黑白无声的电影胶片。他甚至开始…遗忘。遗忘那些痛苦的细节，也连带遗忘那些痛苦之前…曾经有过的…温暖。
他变得越来越…平静。也越来越…不像一个人。
隔壁传来的感知，也随之进入一种…令人不安的…绝对稳定。再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她也…被同步“切除”了所有情感神经。
李医生对这份“稳定”表示“高度满意”。“神经可塑性重塑进展显着。意核输出通道阻力大幅降低。接近理论最优值。”
程野麻木地听着。他已经感受不到“满意”或“不满意”。他只感到一种无边的…疲倦。
最终，李医生认为“净化”达到了足够程度，可以开始尝试…主动的、“无污染”的意核【爱】的“生产”。
他给程野看了一段…极其特殊的“引导素材”。
那不是记忆片段。那是一段…由超级计算机生成的、基于海量“健康情感关系”数据模型…合成出来的…“理想化情感交互”的动态抽象图像！
图像中，没有具体的人脸，没有具体场景，只有流动的、温暖的光晕，和谐的色彩波动，代表“积极关注”的柔和焦点变换，以及…一种高度简化的、代表“无条件积极接纳”的…数学化的情绪氛围…
这图像…完美…纯净…也… utterly 空洞和虚假！
“观想这个。”李医生指令，“这是最‘纯净’的‘爱’的模板。没有个体记忆污染，没有历史负担。是最佳的‘意核种子’。”
程野看着那虚假的光影流动，内心一片死寂的冰冷。但他服从了。他开始观想这团…数学化的“爱”。
奇迹般地…
或者说…
恐怖地…
这种观想…
极其容易！
因为这东西…没有任何需要“抗拒”或“剥离”的实质内容！它就是一串…完美的、空洞的代码！
当他将这空洞的“爱”通过连接释放出去时…
隔壁…
再次传来了那种…
深沉的、绝对的…平稳。
甚至…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平稳”！
平稳得…
像一潭…彻底死亡的…水。
“完美！输出稳定！同步率99.97%！意核【爱】纯净态…实现…工业化量产（Industrialized production）！”李医生的狂喜达到了顶峰，他仿佛看到了终极答案。
程野却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
他成功了…
他稳定输出了…
“爱”…
但…
这…
不是爱！
这是…
毒药！
他在用这种空洞的、虚假的“爱”…
杀死她！
杀死那个…真实的…许瞳！
“不…”一个微弱的、来自灵魂最底层的…反抗…突然在他一片死寂的意识中…挣扎了一下！
就这一下细微的“不”…
如同一点火星…
瞬间…
引爆了一场…
…无声的…
…核爆！
“哔——！！！！！！！”
平板电脑上的警报以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尖鸣炸响！屏幕上，所有代表许瞳的生理指标曲线…不是飙升！而是…
…瞬间…
…跌穿底线！
…如同…
…断电般…
…拉成一条…
…直线？！
心脏停跳！
呼吸停止！
脑电活动…彻底消失？！
“极端逆反反应！生命体征消失！系统崩溃！紧急抢救！！！”合成音发出绝望的嘶吼！
“不！不不不！”李医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疯狂操作平板，启动所有急救协议！“肾上腺素！电击！快！”
隔壁传来护士惊恐的尖叫和急救设备启动的轰鸣！
程野僵在床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灵魂被彻底抽空！
他…
杀了她！
他用他那…
该死的…
“纯净的爱”…
…杀了她！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恐怖和悔恨，如同黑洞，瞬间吞噬了他！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
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感知”…如同从宇宙的尽头…飘来…
不是从隔壁！
是…
直接从…
…那连接通道的…
…最深处…
…传来…
一种…
…冰冷的…
…绝对的…
…“拒绝”。
一种…
…宁死…
…也不愿接受…
…这虚假之“爱”的…
…决绝！
这“拒绝”…
…比他释放出的所有“爱”…
…都更加…
…真实！
…更加…
…有力量！
程野如遭雷击！猛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用尽最后生命力的…心跳重启声…从墙那边传来！
紧接着，监测曲线猛地跳起！呼吸恢复！脑电活动重新出现！
抢救成功了？！
不…
不是抢救！
是…
她…
…自己…
…回来了！
…从那条…绝对平稳的…死亡直线中…
…挣扎着…
…回来了！
…为了…
…拒绝…
…那份“爱”！
“生命体征恢复！稳定性极差！但…活过来了…”护士颤抖的声音传来。
李医生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白大褂，脸上毫无血色，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剧烈波动的生理曲线，又猛地看向程野，声音嘶哑破碎：“你…你刚才…做了什么？！那‘不’…是什么？！”
程野无法回答。他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那极致的恐怖和那冰冷的“拒绝”所带来的巨大震撼中！
李医生迅速调取数据，分析着那致命崩溃前千分之一秒的异常波动。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指微微颤抖。
“不是技术故障…是…终极的…排异反应（Ultimate Rejection Response）…”他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魔鬼，“…她的潜意识…她的生命本能…拒绝接受…没有‘自我’参与的…‘爱’…哪怕那爱‘纯净’到极致…没有‘程野’的‘爱’…对她而言…等同于…‘死亡’…”
没有“程野”的爱…
等同于死亡…
这句话，像一道终极的闪电，劈开了程野早已冻结的灵魂！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疯狂涌出！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他所以为的“净化”…
他所追求的“纯净”…
他所牺牲的“自我”…
恰恰…
杀死了…
…那“爱”本身！
那连接…
需要的…
从来不是…
剔除了一切个人印记的…
…空洞的“完美”！
它需要的…
恰恰是…
那个…
…不完美的…
…痛苦的…
…挣扎的…
…真实的…
…程野！
…以及…
…他所带来的…
…那份…
…带着所有伤痕与污渍的…
…笨拙的…
…唯一的…
…爱！
李医生也仿佛在这一刻，被这巨大的、违背他所有科学逻辑的发现…彻底击垮了。他瘫在那里，眼神空洞，一遍遍重复：“…需要‘自我’…需要‘杂质’…需要‘污染’…这…这不符合…信息纯度理论…这…这简直是…玄学（metaphysics）…”
程野不再看他。他缓缓地、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
他不再“观想”那该死的、空洞的“完美爱意模板”。
他不再试图“剥离”任何“不纯”。
他允许…
所有的痛苦涌上来…
所有的恐惧浮现出来…
所有的绝望弥漫开…
所有关于她的、好的坏的、甜蜜的痛苦的所有记忆…
…全部…
…不受控制地…
…翻滚…
…燃烧…
他感觉自己像一团…
**布满裂痕的…
…肮脏的…
…却…
…无比…
…真实的…
…泥土**。
然后…
在这团…
混乱的、痛苦的、真实的…
**…泥土的最深处…
…他…
…小心翼翼地…
…捧出了…
…那颗…
…被掩埋的…
…蒙尘的…
…却…
…从未熄灭过的…
…真心。
他不再试图“释放”什么。
他只是…
存在着。
痛苦着。
…爱着。
将这团…
**无比真实…
…无比脆弱…
…无比不完美…
…却…
…无比…
…“程野”的…
…存在状态…
…通过那连接…
…毫无保留地…
…流淌了过去…
没有奇迹般的绝对平稳。
隔壁传来的…
依旧是…
**波动…
…挣扎…
…甚至…
…细微的痛苦**…
但…
在这波动之中…
**一种…
…全新的…
…难以形容的…
…“生机”…
…**悄然…
…出现了。
仿佛…
**冰封的河流…
…下面…
…开始了…
…缓慢的…
…流动。**
李医生看着屏幕上那依旧不“完美”、却开始呈现某种…微弱但坚韧的…生命节律…的数据，彻底沉默了。
他缓缓地…
**关掉了…
…平板电脑上…
…那个…
…“理想化情感交互”的…
…合成图像**。
病房里…
只剩下…
两台仪器…
**真实的…
…痛苦的…
…笨拙的…
…心跳声**。
**…在…
…缓慢地…
…**
**…试图…
…**
**…重新…
…**
…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