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截肢。”
四个字。
像四把淬了冰的、烧红的匕首,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尽毕生最狠厉的力气,狠狠捅进了程野的耳膜!然后旋转着、搅动着,一路凿穿鼓膜、神经、颅骨,最终深深楔入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深处!
“嗡——!”
大脑深处发出一声剧烈的、如同高压电流过载般的轰鸣!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那四个字!在死寂的、惨白的、冰冷的走廊里,疯狂地回响!放大!扭曲!变形!每一个笔画都带着狰狞的倒刺,狠狠刮擦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截肢?
手臂?
她的……右手臂?!
程野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骨头的提线木偶!瘫软在保安臂弯里的身体,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彻底向下滑落!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沾满奶茶污渍和点点猩红血迹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剧痛从膝盖骨瞬间窜上脊椎!但他感觉不到!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医生那张被口罩遮住大半、只露出疲惫而平静眼睛的脸上!瞳孔深处一片空洞的死寂!仿佛所有的光,都在那一刻被彻底抽走、碾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不……”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巨大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如同蚊蚋般的气音,从他干裂的、沾满血迹和泪痕的嘴唇间挤出。声音轻得几乎被自己沉重的喘息淹没,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般的绝望。
医生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职业性的、近乎冷酷的疲惫。“失血时间太长,远端肢体缺血坏死,神经功能完全丧失,保不住了。必须尽快手术,否则感染风险极高,危及生命。”他的声音透过口罩,平板无波,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夯实在程野摇摇欲坠的意识上!
缺血坏死……
神经功能完全丧失……
保不住了……
危及生命……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几乎崩断的神经末梢!他猛地摇头!动作剧烈得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地砖!指甲在光滑的瓷砖上刮擦出刺耳的“咯咯”声!指关节捏得死白!
“不……不可能……假的……骗我……你们骗我——!!!”嘶吼声猛地爆发出来!声音撕裂般沙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被彻底逼疯的狂怒!他猛地挣扎起来!试图从保安的钳制中挣脱!身体爆发出垂死般的蛮力!
“按住他!”医生厉声喝道,眉头紧锁!
保安死死按住他剧烈扭动的身体!手臂如同铁箍般勒紧!将他牢牢钉在冰冷的地面上!
“放开我!放开我——!!!”程野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医生!瞪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金属,看到里面那个正在被宣判失去手臂的、苍白的身影!“假的!都是假的!你们想害她!你们想害她——!!!”
“程野!冷静点!”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她捂着被奶茶烫红的胸口,试图靠近,“医生说的是真的!瞳瞳她……”
“闭嘴——!!!”程野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冰刃,狠狠钉在护士脸上!那眼神里的疯狂和绝望,让护士瞬间噤声,脸色惨白!“奶茶……奶茶……都是你!都是这该死的奶茶——!!!”他嘶吼着,目光猛地扫向墙角那个沾满污渍、扭曲变形的奶茶杯!扫向地砖上那片混合着他鲜血和奶茶的、粘稠污秽的暗红!
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狂躁,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猛烈喷发!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喉咙深处涌上浓重的血腥味!
为了这杯东西?!
为了这杯廉价的、带着香精的甜水?!
她摔断了手!留下了狰狞的疤痕!忍受着畸形的骨裂和神经性的剧痛!用狂暴的力量掩盖!用石膏封存!甚至在石膏深处刻下那个泣血的“欠”字!现在!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要被切掉手臂!永远失去一部分身体!永远带着残缺活下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杯该死的奶茶?!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崩溃和一种被彻底摧毁的绝望的嘶吼,猛地从程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自己摊开的、血肉模糊的右手掌心上!
掌心一片狼藉!深可见肉的伤口被他刚才疯狂的抠挖撕裂得更加狰狞!翻卷的皮肉如同被野兽啃噬过!新鲜的血液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沿着手腕内侧蜿蜒流下,在冰冷的地砖上汇聚成一小滩迅速扩大的、粘稠的猩红!几粒极其微小的、灰白色的石膏粉末,如同肮脏的雪粒,正深深地、牢牢地嵌在翻卷的皮肉深处,被新鲜的血液浸泡着,泛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那几粒灰白……那个“欠”字!
“还给你!还给你!都还给你——!!!”他嘶吼着,声音扭曲变形,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念!那只完好的左手,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毁灭一切的疯狂,再次狠狠抓向自己掌心那片狼藉的血肉和嵌入的石膏粉末!
“住手!快拦住他!”护士发出惊恐的尖叫!
保安死死抓住他的左手!但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指甲如同锋利的匕首,再次狠狠刺入翻卷的皮肉深处!狠狠刮擦着那深深嵌入的、冰冷的石膏碎屑!
“噗嗤——!”
血肉被强行撕裂的锐响!鲜血如同喷泉般更加汹涌地涌出!
“奶茶!奶茶——!!!”程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护士胸前那片刺目的褐色污渍上!钉在墙角那个扭曲的奶茶杯上!一个疯狂的、毁灭性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挣脱保安的钳制!动作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决绝!他扑向墙角!那只完好的左手,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蛮力,狠狠抓起那个沾满污渍、扭曲变形的奶茶杯!
杯底还残留着一点冰冷的、褐色的、粘稠的液体!
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自己那只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右手掌心上!钉在那几粒刺眼的、嵌入血肉的灰白石膏碎屑上!
“还给你——!!!”
他嘶吼着!声音撕裂般沙哑,带着一种被彻底逼到绝境的、泣血的疯狂!他高高举起那只抓着奶茶杯的左手!杯口朝下!将杯底残留的那点冰冷、粘稠、散发着甜腻余香的褐色液体——
狠狠地!
狠狠地!
朝着自己掌心那片狼藉的血肉和嵌入的石膏碎屑——
浇了下去!
冰冷的、粘稠的、带着廉价甜香的液体,混合着温热的、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瞬间交融在一起!褐色的奶茶污渍在翻卷的皮肉间迅速蔓延、渗透!将那几粒灰白色的石膏碎屑彻底浸泡、淹没!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冷水浇在烧红烙铁上的声响!
那几粒深深嵌入血肉的石膏碎屑,在冰冷的奶茶和温热的鲜血混合的液体浸泡下,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边缘的粉末被液体冲刷,晕开一小片浑浊的灰白……
程野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掌心!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深处翻涌着巨大的疯狂、绝望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执拗!
还给你!
奶茶!
欠你的奶茶!
都还给你!
连同这个“欠”字!
一起还给你!
他维持着那个浇灌的姿势,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迹、汗水和泥污,汹涌地冲刷而下!滴落在那片被奶茶和鲜血浸泡的、狼藉不堪的掌心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走廊里一片死寂。
只有他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泪水滴落在血污上的、极其细微的“啪嗒”声。
保安僵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疯狂而诡异的一幕,忘记了动作。护士捂着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悯。医生静静地看着,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程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那只空了的奶茶杯。杯子从他无力的指尖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冰冷的地砖上,滚了几圈,停在墙角,杯壁上那个扭曲的卡通小猪图案,在污渍中无声地咧着嘴。
他低下头,目光空洞地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那片翻卷的皮肉,被冰冷的奶茶和温热的鲜血混合的液体浸泡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与褐色交织的污浊色泽。那几粒灰白色的石膏碎屑,被液体彻底淹没,边缘的粉末晕开,与血污和奶茶污渍混合在一起,模糊不清,再也看不出那个扭曲的“欠”字的轮廓。
仿佛……真的被冲刷掉了?
被……还掉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虚脱、茫然和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死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随着那杯浇下去的奶茶,随着那被冲刷模糊的石膏碎屑,彻底消散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洞和冰冷。
他缓缓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片疯狂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般的死寂。他看向医生,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平静:
“……截吧。”
两个字。
轻飘飘的。
却仿佛用尽了他一生所有的力气。
说完,他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彻底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布口袋,重重地向前栽倒下去!
“程野!”护士发出一声惊呼!
保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瘫软的身体!
程野的头无力地垂落在保安的臂弯里,眼睛紧闭着,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而急促。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无力地垂落着,掌心朝上,那片被奶茶和鲜血浸泡的、污浊不堪的伤口,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一个无声的、泣血的祭坛。
祭坛上,那个刻骨铭心的“欠”字,似乎真的……被那杯冰冷的奶茶,浇灭了。
医生看着昏迷过去的程野,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沉重的叹息。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送他去处理伤口。通知家属签字。”
护士和保安手忙脚乱地将程野抬上旁边的担架车。车轮滚动,发出轻微的轱辘声,朝着走廊尽头的处置室推去。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墙角那个沾满污渍的奶茶杯,和地砖上那片混合着鲜血、奶茶和泪水的、暗红与褐色交织的、粘稠的污秽。
以及手术室门上,那盏重新亮起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红灯。
“手术中”。
三个字,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冷酷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