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兜头浇下，瞬间吞噬了楼道里最后一点模糊的轮廓。雪光透过积灰的窗玻璃，吝啬地筛下几缕惨淡的微芒，勉强勾勒出近处物体扭曲变形的影子。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如同濒死挣扎般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在死寂中撕扯出令人窒息的噪音。
程野的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箍着许瞳缠着石膏的左臂。那层坚硬冰冷的灰白外壳，在黑暗中散发着绝望的寒意。他能感觉到她手臂的肌肉在绷带和石膏下疯狂地痉挛、颤抖，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传递着巨大的恐惧和抗拒。她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扭动、挣扎，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活鱼，每一次发力都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狠厉。单薄的灰绿色绒外套在撕扯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后背一次次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放开……放开我……”许瞳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撕裂声带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血块，充满了巨大的惊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羞耻，“别碰……脏……都脏了……别碰——！！！”
她的另一只手在黑暗中疯狂地抓挠、捶打！指甲划过他裸露的脖颈和脸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和粘腻的湿意。程野闷哼着，咬紧牙关，用身体更紧地压制住她，承受着所有狂暴的反击。他不能松手！绝对不能！这层石膏……这层封存了她所有痛苦和秘密的硬壳……他必须撕开它！必须！
“许瞳……停下……”他嘶吼着，声音同样被黑暗挤压得变形，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的手……！”
“不——！！！”回应他的是更加凄厉的尖叫！许瞳猛地屈起膝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顶向他的腹部！
剧痛让程野眼前一黑，身体本能地弓起，钳制的手臂力道瞬间松懈！
就是现在！
许瞳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猛地爆发！身体带着一股决绝的蛮力，狠狠向后撞去！后背再次重重砸在墙壁上！同时，那只被程野箍住的石膏手臂，借着反作用力，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劲，猛地向上、向外——狠狠一抡！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硬物撞击硬物的沉闷巨响！
石膏包裹的手臂，带着许瞳全身的绝望力量，不偏不倚，狠狠砸在了楼梯口转角处那个冰冷坚硬的、布满灰尘和锈迹的消防栓金属箱的棱角上！
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炸开，如同丧钟！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咔嚓……嚓……”
一连串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如同冰面碎裂的脆响，从撞击点骤然爆发！
石膏外壳上，以撞击点为中心，瞬间炸开一片蛛网般细密、狰狞的白色裂痕！无数细小的石膏碎屑如同被惊扰的白色飞蛾，簌簌抖落，在黑暗中无声地飘散！
一股浓烈的、带着尘土和石灰粉的呛鼻气味猛地弥漫开来！
程野的心脏骤然停跳！他感觉到许瞳的身体在他怀里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嘶吼、狂暴，都在这一声碎裂的脆响中，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
死寂。
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两人粗重到几乎断气的喘息，在黑暗中疯狂地撕扯着空气。
程野的感官在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被无限放大。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那具刚刚还如同暴怒雌豹般挣扎的身体，此刻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她的呼吸停滞了，仿佛连心跳都消失了。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惊恐，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她僵硬的躯壳深处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程野。
他猛地低头！在黑暗中徒劳地“望”向那截被砸裂的石膏臂！
他的右手！那只刚刚还死死箍着她手臂的手！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急切和恐惧，猛地松开钳制！转而摸索着！探向那布满裂痕的石膏表面！
指尖触碰到一片粗糙、冰冷、布满尖锐棱角的碎裂边缘！无数细小的石膏粉末粘在指腹上！
裂缝！巨大的裂缝！
他的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急切，沿着那道最深的、如同峡谷般的裂痕边缘，用力地抠了进去！
指甲刮擦着石膏内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碎屑不断剥落！
“不……不……”许瞳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她的身体开始极其细微地颤抖起来，不是挣扎，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深沉的恐惧和绝望带来的生理性痉挛。她不再反抗，只是僵硬地任由他施为，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躯壳。
程野的手指不顾一切地向裂缝深处抠挖！指尖传来石膏粉末粗糙的摩擦感！更深了！再深一点！
突然！
指尖的触感猛地一变！
不再是坚硬粗糙的石膏内壁！
而是一种……薄薄的！带着微弱韧性的！塑料薄膜般的触感！
那触感极其熟悉！带着一种遥远的、几乎被遗忘的……甜腻香气？！
程野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膜里一片轰鸣！
是它！
一定是它！
他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更加用力地向内抠挖！指甲刮擦着那层塑料薄膜的边缘！试图将它从粘连的石膏深处剥离出来！
“呃啊——！”许瞳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那抠挖的不是石膏，而是她心脏最深处最脆弱的部分！
程野不管不顾！他的手指终于勾住了那薄片的一个边缘！猛地向外一扯！
嗤啦——！
一声极其细微、却带着清晰穿透力的撕裂声！
一小块粘连着灰白色石膏粉末的、薄薄的、带着塑料质感的碎片，被他硬生生地从石膏裂缝深处抠了出来！
借着窗外那点惨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雪光反射，程野将指尖那微小的碎片凑到眼前！
粉红色的底色！被石膏粉末染得灰白肮脏！边缘被撕扯得如同狗牙般参差不齐！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只剩下半个轮廓的、咧着嘴傻笑的卡通小猪！
是糖纸！
就是那块糖纸！那块被他塞进自己骨折石膏缝隙里、最终被他亲手砸碎在车棚地上的糖果包装纸的碎片！
它怎么会……在这里？！
它被谁……放进了这层新的石膏里？！
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混乱和震惊！
这层石膏……根本不是为了固定什么新伤！
它是一个壳！
一个她亲手为自己打造的、用来掩盖和封存某些东西的……硬壳！
而那个东西……很可能就是……
程野猛地抬头！在黑暗中死死“盯”着许瞳的方向！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那无声的巨大惊恐！
他的另一只手！那只刚刚松开钳制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探索欲，猛地覆上了许瞳缠着石膏的手臂！不再是为了抠挖，而是用力地、粗暴地在那层坚硬冰冷的外壳上摸索着！手掌挤压着石膏粗糙的表面，指腹划过每一寸凹凸不平的纹路！他在找！疯狂地找！
许瞳的身体在他粗暴的摸索下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般的呜咽，却再也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只剩下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蔓延。
程野的手掌猛地顿住！
他的指尖，在石膏外壳靠近手腕内侧、一个相对平整光滑的区域，触摸到了……异样！
不是裂缝！
是刻痕！
非常深！非常用力！像是用尖锐的东西，一笔一划，带着刻骨的执念或恨意，深深地刻进了坚硬的石膏里！
刻的是什么？！
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指尖颤抖着，沿着那刻痕的走向，一点一点地描摹……
横折……竖钩……点……
一个极其简单，却又带着千钧重量的字母，在他指尖的触感下，清晰地浮现出来——
“Y”！
一个深深的、被刻进石膏里的字母——“Y”！
程野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Y”……
野……
程野的“野”？！
是她刻的？！
她把他的名字……刻在了这层掩盖秘密的石膏里？！
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僵在原地，手指死死地按在那个冰冷的、深刻的“Y”字刻痕上，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动弹不得！指尖那块沾着石膏粉末的粉色糖纸碎片，冰冷而粘腻，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黑暗中，许瞳的身体在他僵硬的怀抱里，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痉挛！随即，如同被彻底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她的身体猛地一软，所有的力气瞬间流失，整个人如同断翅的鸟，无声地、沉重地向下滑落！
程野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却只抱住了一具冰冷、僵硬、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躯壳。
只有那细微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断续的抽泣声，还在黑暗中微弱地、绝望地持续着。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触碰到她冰冷的发顶。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布满裂痕的石膏臂上，深深刻着的“Y”字，以及裂缝深处，那片粉红色的、肮脏的糖纸碎片。
它们无声地纠缠在一起，构成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图腾。
祭奠着一段被强行封存、早已腐烂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