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的钥匙?”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捧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丝绒表面,目光却紧紧锁在陆沉宇脸上,试图从他深邃的眼眸里读出更多信息。
窗外,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雨丝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而规律的声响,像某种倒计时的鼓点。办公室里没有开大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
陆沉宇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暖光下投下一片沉默的阴影。他湿透的衬衫紧贴着结实的胸膛,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发梢的水珠偶尔滴落,在寂静中发出“啪嗒”轻响。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沉郁,有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有一丝……近乎孤注一掷的紧张?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雨后的微哑。他转身,走向办公桌后那面巨大的书柜墙。书柜是通顶的,由深色的实木打造,线条冷硬简洁,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厚重的精装书籍和文件盒,散发着沉稳而疏离的气息。
林晚的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停在书柜前,抬手,在某个看似普通的装饰木格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书柜中央,一块约莫半米见方的区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嵌入墙体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保险柜门。柜门中央,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需要指纹、虹膜和密码三重验证的电子锁。
陆沉宇没有回头。他俯身,将眼睛对准虹膜扫描仪,蓝光一闪而过。接着,他伸出右手食指,按在指纹识别区。最后,他快速地在密码键盘上输入了一长串字符。
“嘀——验证通过。”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厚重的保险柜门无声地向内弹开,露出里面幽深的空间。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机密文件。只有一个小小的、同样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静静地躺在中央。
这个盒子,比林晚手里那个装信笺的盒子更小,颜色更深沉,丝绒表面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近乎黑色的光泽,边缘镶嵌着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金属包角,透着一股神秘而古老的气息。
陆沉宇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盒子取了出来。盒子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关上保险柜门,书柜滑板无声地合拢,一切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机关从未存在过。
他拿着那个小盒子,走回沙发前,在林晚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没有立刻打开盒子,而是将它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小小的盒子,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办公室里微妙的平衡。
林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看着那个深蓝近黑的盒子,又看看陆沉宇。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这里面……”林晚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是什么?”
陆沉宇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暖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因为之前的哭泣还有些红肿,鼻尖也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鹿,但眼神却带着一种执拗的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缓慢:“是……我欠你的答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攒勇气。
“也是……灯塔的钥匙。”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打开了盒盖。
没有珠光宝气,没有炫目的光芒。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沓……泛黄的信纸。
信纸的质地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边缘已经磨损卷曲,带着岁月沉淀的痕迹。信纸被一根褪了色的、深蓝色的丝带仔细地捆扎着,丝带的结打得很笨拙,像是出自少年之手。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又是信?!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怀里那个装着少年信笺的盒子,又看看茶几上这个更小、颜色更深的盒子里的信纸。两者之间似乎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却又截然不同。
陆沉宇小心翼翼地解开丝带,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展开。
信纸上的字迹,不再是少年时的稚嫩或别扭,而是……一种极其工整、甚至带着一丝刻板、如同印刷体般的……笔迹?!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字迹……她见过!
在灯塔幻境里!在那些冰冷的、记录着实验数据的文件上!在……K留下的那些充满恶意的“礼物”包装上!
是K的笔迹?!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
陆沉宇没有看她,只是垂眸看着信纸,声音低沉而平缓地念道:
“编号:LN-001
观察对象:林晚(幼年体)
观察周期:1998.07.12 - 1998.07.18
观察记录:
7月12日,晴。目标对象在巷口与同伴(陆沉宇)发生争执,起因不明。目标对象情绪激动,推搡同伴后独自跑开。同伴未追赶,原地站立约5分钟后离开。目标对象情绪恢复周期:约15分钟。初步判定:情绪波动阈值较低,易受外界刺激影响。建议:增加环境压力测试,观察其韧性阈值。
7月15日,暴雨。目标对象放学途中摔倒,右膝擦伤。同伴(陆沉宇)出现,递送创可贴。目标对象未接受,自行离开。同伴尾随至目标对象家楼下,停留约10分钟。目标对象情绪:委屈、倔强。建议:利用其倔强性格,设计挫折情境,观察其崩溃临界点。
7月18日,阴。目标对象收到邻班异性(李明)示好纸条。情绪:短暂愉悦后转为困惑。同伴(陆沉宇)出现,言语引导目标对象对李明产生负面印象。目标对象情绪被有效引导。建议:同伴影响力显着,可作为控制变量。下一步计划:制造同伴与目标对象间信任危机……”
冰冷、精准、毫无感情的文字,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一个年幼女孩的日常行为和情绪波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
她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沉宇,看着他平静无波地念出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录,看着他手中那张泛黄的、承载着冰冷窥视的信纸!
这……这是K的观察记录?!他从那么早就开始……监视她?!把她当成实验品?!
“不……”林晚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脸色惨白如纸。
陆沉宇没有停下。他放下第一张,拿起第二张。字迹依旧是K的,但纸张似乎更新一些。
“编号:LN-007
观察对象:林晚(少年期)
观察周期:2005.03.01 - 2005.03.07
观察记录:
3月1日,目标对象参加市级数学竞赛失利。情绪:沮丧、自我怀疑。同伴(陆沉宇)试图安慰,方式不当(指出其解题思路错误),引发目标对象强烈抵触情绪。两人发生争吵。目标对象情绪崩溃临界点接近。建议:利用其好胜心及对同伴的依赖心理,制造更大挫折,观察其心理防线崩溃模式。
3月5日,目标对象家中发生变故(具体事件待查证)。情绪:极度低落、封闭。同伴(陆沉宇)多次尝试接触,均被拒绝。目标对象独处时间显着增加。建议:此阶段为心理干预最佳窗口期,可植入‘灯塔’初级引导程序。
3月7日,目标对象出现轻微梦游症状,口中反复低语‘灯塔’、‘不要过去’。初步判定:引导程序植入成功。建议:深化引导,建立‘灯塔’与负面情绪源(家庭变故)的强关联……”
“灯塔”引导程序?!植入?!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沙发椅,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死死地盯着陆沉宇,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惧和无法言喻的愤怒!
“是你?!”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那个灯塔幻境……是你……是你配合K……给我植入的?!”
陆沉宇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他的脸色同样苍白,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愧疚。
“不!”他猛地打断她,声音沙哑而急切,“不是我!小晚!你听我说完!”
他拿起第三张信纸,也是最后一张。这张纸更薄,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字迹也更加潦草,带着一种仓促和……决绝?
“编号:LN-终
观察对象:林晚
记录人:陆沉宇
时间:2008.06.15 凌晨 3:27
地点:灯塔密室”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滞!陆沉宇?!记录人是他?!
陆沉宇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继续念道:
“我发现了。发现了K的所有计划。发现了灯塔的秘密。发现了……他准备在你十八岁生日那天,利用‘灯塔’引导程序彻底接管你的意识,将你变成他‘完美恐惧容器’的最终载体。”
“他成功了。灯塔程序已经深植。我无法清除。任何强行干预都可能直接摧毁你的意识。”
“我只有一个选择。”
“在程序最终激活前,切断你与‘灯塔’的物理链接节点——也就是你记忆中那座真实的灯塔。同时,用我的意识作为‘锚点’,强行覆盖并改写K预设的最终引导指令,将‘灯塔’对你的精神控制,转化为一个……单向的‘预警信标’。”
“代价是:我的部分意识将被灯塔程序反向侵蚀、同化,成为维持‘信标’运行的燃料。我将永远失去进入灯塔核心的资格,甚至可能……失去关于灯塔和K计划的部分关键记忆。”
“但至少……你能活下来。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拥有……未来。”
“如果计划成功,当你再次看到这座灯塔,或者感受到强烈的、无法解释的恐惧时,那意味着‘信标’在向你示警——K的力量在复苏,或者新的威胁在靠近。”
“到那时……来找我。或者……找到这个盒子。”
“盒子里,有灯塔地下密室的原始结构图,有我留下的、关于如何彻底关闭‘灯塔’核心的笔记碎片,还有……我备份的、关于K所有实验数据和计划的……最后一份拷贝。”
“钥匙……在薰衣草田。我们埋下时间胶囊的地方。坐标……”
陆沉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晚,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迷茫和一种近乎崩溃的……不确定。
“我……”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困惑和难以置信,“我……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我做过这些……不记得灯塔密室……不记得坐标……”
他抬起手,用力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我最后的记忆……是十八岁生日前夜,我偷偷潜入灯塔……然后……一片空白……”
“再醒来时……我躺在医院……他们告诉我……灯塔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爆炸……我头部受伤……昏迷了三天……”
“而K……在那场爆炸后……彻底消失了……”
他放下信纸,颓然地靠在沙发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直到……三个月前,项目启动会上再次见到你……直到……昨晚在雨里看到你摔倒……”
“直到……刚才打开这个盒子……”
“这些记忆……这些被我亲手抹去的记忆……才像潮水一样……涌了回来……”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陆沉宇苍白而痛苦的脸,也照亮了林晚脸上交织的震惊、茫然、心疼和……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茶几上那三张泛黄的信纸,看着那个承载了沉重秘密的小盒子,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她付出一切、甚至不惜抹去自己记忆的男人……
原来……
灯塔不是噩梦的源头。
灯塔是他为她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灯塔的钥匙,不是开启地狱的门扉。
而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的……求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