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
重症监护区的走廊像是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惨白的灯光下,空气凝滞沉重,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如同具象的固体,堵在徐海的喉咙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监护区深处那个房间的门紧闭着,红灯恒定地亮着,如同死神的独眼,冷漠地注视着一切。楚乔阳在里面。生命正在倒数。
徐海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深蓝色的帆布包沉重地撞击着他的后腰,里面装着那本来自地狱的笔记本、水晶印章和深棕色试剂瓶,冰冷得像深渊的寒气。他无视了周围医生护士投来的惊疑目光,如同一颗离膛的穿甲弹,目标明确,撕裂死寂的空气。
门被推开时,物证组的老张正半跪在特护病房靠窗的一角。他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面罩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雾,身形在几台嗡嗡作响的x光ct大型移动扫描仪的包围下显得异常单薄,也异常凝重。地面上,楚乔阳床头柜那个白色的骨灰盒被拆开了,并非破坏性的拆解,而是极其精密的分离操作。硬质高分子的盒体底部的内衬层被切割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子,露出里面暗藏的夹层。
时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每一秒,都可能断裂。
“徐头儿!” 老张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声音透过面罩又闷又急,带着粗重的喘息,“刚做完全层析!夹层里只有两样东西!”
他快速将一件物品放入专用的生物防静电塑证袋,递给徐海。
那竟然是一小块真空铝箔包装的糖果!淡黄色,呈不规则的心形切角!包装没有印字,但铝箔内侧,在ct特有的视角下,扫描图清晰地显示出表面残留着极其微小的点状凸起!其分布形状、大小密度……与病房那颗糖块上残留的污渍凸起……如同复刻!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徐海尾椎窜上天灵盖!包装糖!与楚乔阳病房发现的糖块同源!它被藏在骨灰盒的夹层里……如同一枚早已埋好的、随时可以致命的饵雷!
老张紧接着递上第二个证物袋。里面是一张对折的、硬质哑光白色卡片。卡片边缘异常锋利,显然是用极其精密的裁切刀处理过。
“扫描的时候,还发现了奇怪的光衰减阴影……”老张的语速快得几乎失声,“就集中在卡片的折叠处……内部应该夹了东西!”
徐海接过证物袋,手指冷硬如铁。他不需要借助工具,拇指指甲沿着卡片极其细微的折痕缝隙,用最精准的力道一挑!
卡片无声地分开。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徐海眼底的风暴骤然凝固!
一张照片。
一张保存得几乎堪称完美的彩色照片,嵌在透明的pEt薄片夹层里,边缘被剪裁成与卡片折痕完美贴合的锯齿状。照片材质特殊,触手温润细腻,透着微弱的油脂感。
照片的内容……让整个病房的灯光都瞬间失色。
灿烂得近乎刺眼的阳光下。
一片仿佛燃烧着紫色火焰的薰衣草花海,铺天盖地涌向天际线。花海中央,四个年轻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了金边。
左边是楚乔阳。更年轻,更鲜活,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双手斜插在休闲裤口袋里,微微昂着头。清爽的短发下,侧脸线条明朗得如同雕塑,嘴角微微向上弯着,眼睛里是少年人独有的、清澈见底的笑意和自信光芒。阳光毫不吝啬地落在他年轻的脸上,那是生命最巅峰时刻才拥有的光采。
紧挨着他右边的是林晚秋。她微微侧着头,浓密如海藻的乌黑长发瀑布般垂在肩头,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轻轻扬起。一张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双带着点琥珀色泽的大眼睛亮如星辰,闪烁着毫无阴霾的快乐,嘴角的梨涡深深陷下去,甜得像能沁出蜜来。她的手……自然又亲昵地搭在楚乔阳垂在身侧的小臂上,身体语言充满了依恋。
楚乔阳的另一边,稍稍靠后一点的位置,是沐诗婷。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碎花连衣裙,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拂在楚乔阳的牛仔裤上。她的站姿显得有几分拘谨和怯懦,脸上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容,微微低着头,目光小心翼翼地瞟向楚乔阳那线条明朗的下颌角。阳光照在她柔软的发顶,像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的目光深处,似乎藏着一丝羡慕,一丝想靠近又不敢的犹豫,如同花瓣上的一滴露水。
最后是角落里的余安晴。她穿着简单的浅蓝色t恤和背带短裤,手里玩世不恭地把玩着一朵刚掐下来的薰衣草。她站得离楚乔阳相对较远,嘴角挂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略带讥诮的淡淡笑容。那笑容没有温度,像是一层面具,遮住了眼神里更复杂的底色。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人身上,而是越过相拥的“中心”,落在远处炽热的阳光上,带着一丝冷漠的穿透感。她的手势停留在把玩薰衣草花穗的瞬间,像是准备随时弹落上面的花粉。
这景象!这凝固在阳光里的、令人窒息的、纯粹的、属于过去的……幸福瞬间!
徐海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中楚乔阳那张被阳光眷顾、熠熠生辉的脸上。刺眼!太刺眼了!难怪沐母的日记里写着——“阳光太刺眼了!”
她的恨意……她的毁灭……都因这照片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属于楚乔阳的……灿烂阳光?!以及林晚秋和沐诗婷毫无保留的、投射在他身上的光?!
照片的下方。
在pEt薄片底部那极窄的一小条空白处。
用一种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深蓝色墨水(完全匹配笔记本的墨水!)写着一行字:
“美好的种子,只配在彻底的寂静中发芽。享受最后的礼物吧,楚阳光。”
字迹优雅流畅,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感和……胜利宣言般的傲慢!是沐母!“楚阳光”三个字,更是赤裸裸地指向照片核心!
礼物?!
是刚刚这张藏在骨灰盒夹层里的、和病房那颗糖块高度相似的铝箔包装糖?!
还是……楚乔阳此刻正在IcU里面对的……死神?!
徐海猛地抬头!目光如同两柄冰锥,刺向病床!
楚乔阳平静地躺在各种管线和精密的维生设备组成的冰冷丛林中心。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那代表了生命律动的绿色线条,在规律的峰谷间微弱地跳跃着。波峰顶端的数字:
32bpm
但徐海的眼角猛地一跳!他看到就在那个数值显示的瞬间,刚刚完成的一个心电波形……在下一个波形本该出现的短暂间隙里,极其微弱、极难察觉地……出现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短暂的……平台状微小平坦段?!
这异样转瞬即逝!下一个波峰如期微弱地升起:
31bpm
监控仪依旧发出稳定而令人麻木的“嘀……嘀……”声。护士站没有人注意这个数字的微小下滑。太常见了。
但徐海后背的寒毛瞬间炸开!那个极其短暂的、存在于两次心搏之间的平台期!那不是正常的窦房结起搏律动!那是……致命的心脏停搏前的早期信号?!最凶险、最容易被忽略的二度房室传导阻滞——莫氏II型!
他几乎在刹那之间做出了反应!身体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一把抓过证物袋里的那张照片!目标——那张象征着沐母扭曲“胜利宣言”的卡片!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手指捏住pEt硬质保护片极其锋利的边缘!用力!
“嚓啦——”
一声轻微却无比刺耳的断裂脆响!
徐海猛地将卡片折裂开来!动作粗暴!毫无技巧!目的只有一个——取出里面那张已经不再是照片的pEt薄片!
裂开的卡片如同两片苍白的蝶翼掉落在地。被剥离出来的pEt薄片此刻暴露在徐海手中。没有了外面那层厚重的保护,这pEt薄片更清晰地显露出……它并不是一张均匀厚实的塑料保护壳!而是在粘贴照片的那一面,pEt片的材质似乎比其他地方……略厚一点点?!
徐海的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他毫不犹豫,拇指的指甲沿着pEt薄片的边缘,以最精确的角度和力道切入!
剥离!
一层比蝉翼还要薄的、近乎完全透明的白色pEt薄膜被极其小心地揭起!
薄膜之下……
才是那张真正的照片底版!
薰衣草田依旧灿烂,四个年轻人的身影依旧鲜活如初,楚乔阳脸上的阳光仿佛从未改变。但在照片本身预留的极窄白边处——那些原本应该留白、用于书写或者时间标记的地方……
此刻却布满了一片细微、杂乱、但极其清晰的……深蓝色钢笔笔迹残迹的划痕!如同一片被粗暴毁掉的墨迹荆棘丛!
这些笔迹显然被覆盖照片的pEt薄膜层强行阻隔、压印在了薄膜内壁!它们并非沐母那优雅流畅的笔迹!这些字迹的笔画结构截然不同——更加粗犷、更富有力道、带着挥洒自如的不羁感,甚至有种压抑不住的要破框而出的狂放!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笔迹!
最关键的是!
徐海的目光如同被锁死,死死钉在这片被意外揭露的、被覆盖在最底层的字迹残痕上!他拼尽全力,在那些杂乱的线条中断处、墨点残留处、以及pEt薄膜上极其轻微的墨水凹陷痕迹中,艰难地辨认着:
“……安晴……”
一个名字!
一个几乎被狂乱的线条覆盖掉的名字!
安晴!
余安晴!
轰——!
徐海的脑海如同被投入了熔岩!所有线索的冰山在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中疯狂崩塌!重组!
笔迹!
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
照片核心的楚乔阳!
卡片上沐母的赠言!
被覆盖的底片划痕里……余安晴的名字!
笔记本扉页……那个优雅流畅的恶魔签名——“游戏主宰者”!
沐母的笔迹是优雅流畅!如毒蛇般冰冷!
但这片底片划痕的笔迹……却是狂放不羁!如同扑击撕咬的野兽!
根本就是两个人!!
沐母是执行者!而那个隐藏在“游戏主宰者”名号下的、设计了所有配方、布局、甚至……利用沐母扭曲的爱和占有欲引导这一切的……
真正的恶魔!是——余安晴?!
刺耳的锐响——不再是撕纸声!
而是病房中央!
心电监护仪骤然发出尖锐到撕裂灵魂的、毫无间隔的长鸣!
“滴——————————————!!!!!”
所有护士猛地站起!惊恐的目光瞬间汇聚!
屏幕上的绿色波形——如同崩溃的堤坝!
断崖式下跌!变成一根冰冷、笔直、无情延伸向永恒的……
绿色直线!!
代表心率的数字疯狂闪烁跳变,然后瞬间归零!
0bpm!!
“心跳停止!!”
“快!准备除颤仪!肾上腺素!!”
“通知医生!紧急抢救!!”
“除颤仪功率调到最大!!快!!!”
冰冷、混乱、带着血腥味的巨大恐慌瞬间炸开!死亡的长鸣瞬间压倒了一切!
护士的惊呼!碰撞仪器的杂响!狂奔的脚步!
徐海如同被冰冻在原地!只有眼球在疯狂转动!
视线扫过:屏幕上的直线!
扫过:护士惊恐的脸!
扫过:自己手中那张被撕开的照片——照片底版上,“安晴”的名字仿佛浸透了楚乔阳此刻喷涌而出的生命之火!
扫过:病床上那个年轻的身体——那张曾在阳光里灿烂无比的脸,此刻在闪烁的警报红灯下,只剩下一片……灰白!
嘭!嘭!嘭!!
巨大的电极板狠狠按压在了楚乔阳裸露的胸膛!
他冰冷、青白的身体在强烈的电击下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如同失去所有牵引的提线木偶!
屏幕上的直线……纹丝不动。
医生吼着:“再来!最大功率!”
电光再次撕裂空气!
楚乔阳的身体再次无力地弹起……落下……
只有那只垂落在床沿的手,指关节因为某种临终时无法控制的、源自肌肉深处的震颤……
极其轻微、却又极其绝望地……
抽搐了最后一下。
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