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没有上下四方,只有永恒的沉沦与死寂。
林玄策的话音刚落,最后一片稳固的空间也彻底化为齑粉。
那只被称为“终焉之眼”的巨瞳虚影在最后的崩塌中,仿佛投来一道饱含着讥讽与漠然的注视,随即被无尽的混沌乱流所吞没。
剧痛,是此刻林玄策唯一能清晰感知的存在。
不是肉体上的,而是源自神魂的撕裂感。
每一道擦身而过的虚空乱流,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锉刀,锉磨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神魂。
怀中的残剑,苏青璃的本体,冰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那微弱的灵识波动,已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体内的信火,那曾如烘炉般炽盛、足以焚烧神明的信仰之火,此刻只剩下一豆微光,蜷缩在近乎枯竭的神格印记旁。
印记本身也已黯淡无光,上面遍布蛛网般的裂纹。
更糟糕的是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黑戒,那枚陪伴他一路逆伐诸神的系统之戒,此刻只剩下半道残环,冰冷地嵌在指骨上。
一道猩红的提示符文在戒面上一闪而过,旋即沉寂。
【终焉级吞噬冷却中,剩余时间:未知】
未知,是比任何确切的倒计时都更令人绝望的词语。
林玄策紧了紧抱着残剑的手臂,试图用自己所剩无几的体温去温暖它,但这只是徒劳。
虚空乱流中没有温度,只有湮灭一切的法则。
“门……关了么?”苏青璃微弱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玄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却只牵动了满脸的血污与疲惫。
他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嘶哑:“关了,但……它还在。”
是的,还在。
终焉之眼虽然崩塌,但那股意志并未消亡。
它只是暂时退回了帷幕之后,等待着下一次掀开的时刻。
而他们,就像是被打出牌桌的输家,被抛入了这片放逐之地。
就在林玄策的神智即将被无尽的坠落感与剧痛所吞噬时,前方的混沌乱流中,突兀地浮现出一抹不属于这里的轮廓。
那是一座堡垒的残影,古老、雄浑,充满了铁血与守护的气息。
它仿佛不是由实体构成,而是由无数战死的英灵意志与不灭的守护信念交织而成,静静地悬浮在这片虚无的尽头。
守关堡。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信息涌入林玄策的脑海。
他从未见过此地,却本能地知道它的名字。
残影越来越清晰,仿佛从历史长河的倒影中被强行拉回了现实。
堡垒的城墙上,一道身影早已静候多时。
那人身着朴素的灰色灵纹长袍,面容清癯,双眸中仿佛蕴含着星辰流转的轨迹,他手中托着一枚古朴的玉简,玉简之上,复杂的灵纹正在缓缓流淌,最终汇聚成五个苍劲古字——守关令·终焉契。
“灵纹术师·辰曜。”那人自报家门,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此地等待了千万年,只为这一刻的相遇。
他的目光扫过林玄策狼狈的模样,最终定格在他怀中的残剑与手上的半环黑戒上。
“你体内有战灵意志,那是昔日战友们留下的最后馈赠,可暂保你神魂不散。”辰曜的声音如同清泉,精准地指出了林玄策此刻还能维持清醒的原因,“但这股意志终会耗尽。若想活命,你必须在信火彻底熄灭之前,重燃你的系统。”
他的手指轻轻点向林玄策手上那半道残戒,眼神变得深邃:“它,从来都不是一件工具……它是一把钥匙。”
林玄策的瞳孔骤然一缩。
钥匙?
他从未想过,这个被他视为最大底牌与辅助工具的系统,其本质竟然是……钥匙?
辰曜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侧身让开一条通路,指向堡垒残影最核心处的一座古老祭坛:“去吧,将它置于你的心口,沉入它的最深处。能否开启新的门,看的不是它的力量,而是你的资格。”
林玄策没有犹豫。
辰曜的话语中蕴含着一种无法质疑的法则之力,更重要的是,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他抱着苏青璃,一步步踏上那座由英魂意志凝聚而成的祭坛。
祭坛的地面冰冷而坚硬,上面刻画着无数早已失传的古老符文。
他盘膝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残剑放在身侧,然后用颤抖的手,将那半环黑戒从手指上褪下,按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冰冷的触感瞬间传来,紧接着,是一股强大的吸力。
林玄策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仿佛被抽离了身体,坠入了一个比虚空乱流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维度。
这里是系统的“深处”。
没有界面,没有数据,没有冰冷的提示音。
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悬浮在黑暗中的、无数细碎如星辰的光点。
林玄策知道,那是他曾经吞噬过的所有力量、法则、记忆的残片。
就在这片黑暗的中央,一个身影缓缓凝聚。
他身着一袭比黑暗更纯粹的黑袍,兜帽遮蔽下,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片虚无。
他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是“终焉”这个概念的具象化。
终焉守护者。
这是它第一次,以完整的形态出现在林玄策的意识中。
“你……来了。”它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林玄策的灵魂中响起,带着万古岁月的沉重回响,仿佛是无数个声音的叠加。
“你吞噬了‘神我’的意志,那是终焉之眼在现世的一缕投影。”守护者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你跨越了界限,系统因此将获得进化的资格。但……凡进化,必有献祭。”
林玄策的意识体冷静地看着它:“需要什么?”
“献祭你的‘存在之名’。”
“何为存在之名?”林玄策追问。
“你曾是谁,你为何而战,你愿舍弃什么。”守护者的声音如同一道道拷问,直击灵魂的本质,“说出你的答案。这个答案,将决定系统进化的方向,也决定你……是否能拥有执掌这把钥匙的资格。”
林玄策沉默了。
他闭上了眼睛,意识在这片黑暗的宇宙中,开始急速回溯。
一幕幕画面闪过。
那是守关堡垒被异神攻破的那个雪夜,师父将最后一枚守关令拍进他胸口,转身冲入神明大军中,背影决绝如山。
那是他第一次激活系统,在绝望中吞噬掉第一个异神的爪牙,从一个凡人踏上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那是他从誓渊之下,拔出那柄被诅咒的残剑,苏青璃的剑灵第一次在他面前睁开冰蓝色的双眸,眼神中只有亘古的寒冷与戒备。
是他为了守护一方世界的生灵,独自面对七位神使,信火燃尽,神格破碎,又在废墟中一次次站起。
是他与苏青璃从猜忌到信任,从并肩作战到生死相托……
无数的记忆碎片汇聚成洪流,最终定格在他回答苏青璃的那句话上——“关了,但……它还在。”
林玄策睁开了双眼,目光中再无一丝迷茫。
他对着无面的守护者,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在这片黑暗空间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我名林玄策,最初,也最终,是一名守关人。”
“我战,为守护。为师父的遗愿,为万界生灵不至沦为神明牧场的悲剧,为苍生不灭,薪火永传。”
“我愿舍——”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坦然的弧度,“此身,此名,此道,若能换来终焉永寂,万界长安,亦无悔。”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黑暗空间剧烈震动起来!
外界,祭坛之上,辰曜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林玄策。
他看到,那枚被按在林玄策心口的半环残戒,骤然爆发出无比璀璨的乌光!
“嗡——”
残戒没有碎裂,而是凭空燃烧起来,化作一团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火焰。
这团黑焰没有灼热的温度,却带着一种源自存在层面的湮灭之力,它没有焚烧林玄策的血肉,而是如同活物一般,顺着他的经脉,缠绕向他的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他的神格印记之上。
【警告:检测到宿主献祭“存在之名”……】
【资格已确认……】
【系统开始重构……】
【终焉级吞噬协议进化中……】
【神我形态(稳定态)解锁……】
【新权限激活:可主动激活神我形态,持续时间由当前吞噬值总量支撑。】
一连串的信息流在林玄策的脑海中刷新,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一种本能的“知晓”。
也就在此刻,辰曜的眉头却微微皱起,他的目光转向了林玄策身旁那柄寂静的残剑。
苏青璃的灵识,在林玄策系统进化的巨大冲击下,正在加速消散。
“终究是来不及了么……”辰曜轻声叹息,摇头道,“剑灵归源,需有母碑承载。她的本源寄托于誓渊碑,但万载之前,誓渊碑已在神战中被彻底摧毁。魂无所依,终将归于虚无。”
他的话音未落,祭坛中央的林玄策,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左眼漆黑如深渊,仿佛能吞噬万物;右眼却金光璀璨,燃烧着重获新生的炽电信火!
他的信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凝练、更加炽烈!
他没有理会自身的巨大变化,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身旁的残剑。
“她的源,不在碑中。”林玄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这里。”
他伸出右手,左手那枚已经不再是半环、而是化为一道完美无瑕、仿佛由纯粹黑暗构成的指环上,一滴浓郁如墨的神源之力被他逼出。
紧接着,他右眼的金色信火也分出一缕火苗,与那滴神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一滴混杂着终焉之力与新生信火的、黑金交织的液体,悬浮在他的指尖。
“我以守关令为契,”他低沉的声音在祭坛上回响,仿佛在宣告一道不可违逆的法则,“以神我之火为引——”
他将那滴液体,轻轻滴落在残剑的剑身裂纹之上。
“苏青璃,归来!”
残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剑鸣,不再是悲鸣,而是充满了新生喜悦的龙吟!
那滴黑金液体顺着裂纹瞬间蔓延至整个剑身,只见幽蓝色的火焰从剑体内部重新燃起,这一次,火焰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带着一丝源自信火的温暖。
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剑身上那些原本代表着破碎的裂纹,竟然开始浮现出无数崭新而复杂的纹路——那是代表守护与传承的守关令纹,与代表她自身存在的誓约之纹,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完美地交织在了一起!
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气息,从剑中回归。
“你……”苏青璃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虚无缥缈,而是凝实了许多,带着一丝后怕与责备,“不该为我冒此奇险。”
林玄策握紧了重新变得温润的剑柄,感受着那份熟悉而又崭新的联系,他抬起头,望向堡垒之外那片依旧翻涌不休的混沌虚空。
“门,未曾永闭。眼,仍在暗中窥伺。”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没有下一次了。下一次,我要亲手……斩了它。”
他的话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杀意与自信。
而就在这一刻,无人察觉的守关堡深处,一座被尘封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石碑,碑面上覆盖的厚厚尘埃簌簌落下,一道尘封的金色碑文,悄然亮起,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当守关之令与誓约之剑再度共鸣,诸天万界之主,将由此剑择出。”
碑文的光芒一闪而逝,再次隐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堡垒之外,那片无尽的混沌乱流,似乎感应到了这股新生的、不应存于此地的气息,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朝着这座孤悬于虚无中的堡垒残影,疯狂地挤压而来。
整个守关堡的残影,在这股恐怖的压力下,开始剧烈地摇晃、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像沙画一般,被彻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