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带回的关于“沙盘模型”的惊人发现,让营地瞬间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江屿以惊人的效率重新调整了防御布置,不仅增加了夜间巡逻的班次和密度,还亲自带人将营地周围所有的陷阱、绊索和预警装置都仔细检查、加固了一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无比沉重的压力,那种仿佛被彻底窥视、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感觉,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然而,外部威胁的骤然升级,并没有减缓内部隐患的悄然发酵。相反,在高度紧张的氛围下,任何一丝异动都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巴勒发现“沙盘模型”的第二天深夜,轮到江屿和巴勒共同守后半夜。夜空出奇的晴朗,银河如练,繁星璀璨,一弯细长的月牙清冷地挂在天幕,洒下些许朦胧的微光。营地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的篝火堆偶尔爆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声,溅起几点转瞬即逝的火星。
就在凌晨天色最暗、万物沉睡的时刻,巴勒那经过长期狩猎淬炼出的、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再次穿透层层伪装的夜色,精准地捕捉到了独眼的异常!
这一次,独眼没有像往常那样面向南方或东方侧卧,而是直接仰面躺着,面孔毫无遮挡地朝向浩瀚的星空!他的嘴唇依旧在无声地快速翕动,像是在进行某种虔诚而急切的祈祷或咒语。但最关键的是他的手…他的手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谨慎,从怀里贴身衣物中,摸出一样小小的、闪烁着幽微金属光泽的东西!
那东西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坚硬的光斑!
江屿和巴勒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那是什么?隐藏的刀片?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通讯工具?
只见独眼将那金属物件小心地举到胸前,手指笨拙却又异常执着地调整着角度,试图捕捉来自头顶星辰的光源。然后,他用另一只手的掌心,开始有节奏地、一下下地遮挡、放开那点微弱的金属反光!他的动作幅度很小,频率却很快,在江屿和巴勒刻意且专注的观察下,能清晰地辨识出那点微光在浓稠的夜色中规律地明灭闪烁!
短、短、长… 长、短、短… 一种简单却蕴含着特定意义的循环。
他在用类似镜语或光码的方式,向那片深不可测的夜空,固执地发送着信号!他到底在联系谁?!是那个生死不明的海盗头子杰克?还是…南边那些自称“天空勘探小队”的神秘人?或者…是某种他们更加无法想象的存在?
江屿的手已经无声地按在了身旁的弓箭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巴勒也下意识地握紧了倚在身边、矛尖被磨得异常锋利的木矛。就在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如同猎豹般扑过去制止这危险的举动时,一件令他们毛骨悚然、脊椎发寒的事情发生了。
夜空中,一颗原本静止的、混在漫天繁星中并不起眼的“星星”——它的位置,似乎恰好就在独眼信号指向的天域——忽然极其短暂地、亮度却异常清晰地增强、闪烁了一下!那光芒的骤然亮起与熄灭,带着一种机械的精准和突兀,绝非自然星光那种柔和而随机的摇曳,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式的回应!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瞬间闪烁的光芒,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暗红色调,如同凝结的血滴,或某种不祥的警示。
一直紧盯着天空的独眼,显然也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回应。他整个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只独眼中难以抑制地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喜悦光芒!他迅速而慌乱地将那金属片重新塞回怀里最隐蔽的地方,然后猛地蜷缩起身体,拉起破烂的衣物盖住头脸,恢复了之前那种“深度沉睡”的姿态,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声的幻影。
江屿和巴勒缓缓收回即将行动的身体,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如同目睹神迹或噩梦般的极致震惊。
独眼果然在尝试与外界联系!而他联系的对象,竟然能…从天外回应?那颗会以特定频率和诡异颜色闪烁的“星星”究竟是什么?是旧时代遗留、仍在轨道上运行的人造卫星?是某种能在极高空悬停的、他们无法察觉的无人机?还是…某种更加无法理解、超越了现有认知的未知存在?
联想到“天空勘探小队”这个意味深长的名号,以及他们偶尔展露出的、与荒岛环境格格不入的技术碎片(精致的金属片、可能基于摩斯密码或更复杂体系的通讯方式),一个更可怕、更宏大的猜想如同冰水般浇灌进江屿的脑海:这群所谓的“勘探队员”,他们所拥有的科技水平和所能调动的外部支援,可能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的、最坏的想象!
独眼一直等待的“信号”,难道就是来自这片夜空?他之前如同梦呓般反复念叨的“没有响应”,难道指的就是未能成功接收到此刻这种来自天外的确认?
营地不仅仅被来自南方丛林地面的未知生物或势力窥视着,似乎…也被悬挂在头顶、藏匿于星空之中的“眼睛”,时刻注视着?
内忧外患,天上地下,危机从未如此立体,如此全方位,如此令人感到渺小和窒息。
江屿抬起头,目光沉重地望向那片刚刚闪过诡异暗红光芒的、深邃无垠的夜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座巨大的孤岛,仿佛一个透明的、巨大的牢笼。而牢笼之外,还有更多他们无法理解、无法触及的存在,正以一种超越善恶的冷漠,静静地注视着笼中发生的一切,包括他们的挣扎、恐惧与秘密。
石根那句晦涩的“看里面”,此刻仿佛又有了第三重、更加令人心悸的含义——也许,真正的、最大的“眼睛”,从来都不在地上,也不在心里,而是一直都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