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城并非想象中的城池。
没有巍峨的城墙，没有繁华的街市，没有熙攘的人流。
它坐落于一片相对平坦的灰褐色冻土之上，背靠着一道高耸入云、仿佛被巨斧劈砍过的黑色岩壁。整个“城”，更像是一座庞大的、由钢铁、岩石和粗糙原木构成的军事堡垒。
高逾十丈的钢铁栅栏围出了核心区域，栅栏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矗立着箭塔与了望台，闪烁着冰冷的符文光芒。栅栏内外，分布着高低错落、形制统一的灰黑色石屋和简易营房，排列得整整齐齐，透着军队特有的刻板与肃杀。堡垒中央，几座更高大的建筑上，飘扬着仙盟的日月星辰旗和一面绣着交叉剑盾的黑色战旗。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硝烟、汗水和一种混合着血腥与煞气的粗粝味道。风声在这里变得短促而尖利，不时能听到远处训练场传来的呼喝、兵器交击声，以及更远方荒原深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妖兽的悠长嗥叫。
当李不凡等人的穿云梭在堡垒外围指定的降落平台停稳时，立刻有一队身着黑色劲装、外罩简单皮甲、腰佩制式长刀的修士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名身材精悍、面容冷硬、左侧脸颊有一道蜈蚣般疤痕的中年汉子，修为在金丹中期，气息沉凝，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
“来者通名！”疤脸汉子声音沙哑，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从穿云梭中走出的众人，尤其在李不凡和雷焕身上停留片刻。
韩刚上前一步，亮出仙盟巡风使令牌和此行公文：“仙盟执行殿，巡风使韩刚、赵烈。奉令护送特派巡察使李不凡、观察使雷焕，前来铁壁城对接北地巡察事宜，并做临时休整。”
疤脸汉子验看过令牌和公文，神色稍缓，但依旧不苟言笑，抱拳道：“铁壁城戍卫第三队队正，王贲。见过诸位。城主已知晓诸位将至，正在‘锋刃堂’等候。请随我来。”
没有多余的客套，王贲转身便走，步履生风。李不凡等人紧随其后，穿过厚重冰冷的钢铁闸门，正式踏入铁壁城。
城内的景象更加印证了这里的军事化色彩。道路宽阔平整，以碎石混合着某种暗红色的黏土夯实，可容数骑并行。路旁少见商铺，多是仓库、工坊、营房。来往的修士大多步履匆匆，神色冷峻，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疤或风霜痕迹，装备也以实用为主，少见华丽法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而压抑的气氛。
偶尔有目光投向李不凡这一行人，带着审视、好奇，或者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在这里，实力和战功才是硬通货，空降的“巡察使”和“观察使”，未必能赢得多少尊重。
“锋刃堂”位于堡垒中心区域，是一座以黑色巨石垒成的方正建筑，门前站着两排手持长戟、气息肃杀的守卫。进入堂内，空间开阔，陈设简朴到近乎简陋。正对大门是一幅巨大的北地地形沙盘，上面插着许多颜色不一的小旗。两侧墙壁上挂着破损的妖兽毛皮、异化的骨骼标本，以及一些缴获的、造型奇特的兵刃法器。
沙盘前，站着三人。
居中者是一名身材高大、披着暗金色半身铠甲、头发灰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他面容方正，目光如电，不怒自威，气息深沉如渊，赫然是一位元婴初期的大修士！正是铁壁城城主，镇守北疆多年的宿将——岳镇山。
左侧是一位身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瘦的老道，气息飘渺，正是天机阁派驻北地的长老，玄机子的师弟，玄微子。
右侧则是一位身形挺拔如枪、身着黑色轻甲、面容冷峻的年轻将领，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但眼神锐利如鹰隼，修为竟也达到了金丹巅峰，正是铁壁城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将领，寒锋堡赵镇守的侄孙——赵破军。
“铁壁城岳镇山，见过李巡察使、雷观察使。”岳镇山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拱手示意，礼节周到，但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淡淡的审视意味，却无形中弥漫开来。
“晚辈李不凡（雷焕），见过岳城主，玄微子长老，赵将军。”李不凡和雷焕连忙还礼。面对一位元婴镇守，两人都收敛了姿态。
“诸位远来辛苦，坐。”岳镇山示意众人落座，自有军士奉上粗粝却滚烫的“烈风茶”（北地特产，有驱寒提振之效）。
简短寒暄后，岳镇山直奔主题：“李巡察使的来意与权限，岳某已从仙盟文书中知晓。铁壁城及北地各据点，自当配合巡察。不知李巡察使对北地之行，可有具体章程？”
李不凡放下茶碗，正色道：“岳城主，晚辈此来，首要任务是探查永生教在北地的活动踪迹与归墟仪式线索，其次了解边疆妖兽异动与民生情况。初来乍到，还需倚仗城主与诸位将军指点迷津。不知近期北地，可有异常？”
岳镇山与玄微子、赵破军交换了一个眼神。赵破军率先开口，声音冷硬：“异常？北地无日不异常。绝灵荒原深处的煞气潮汐比往年频繁了三成，低阶妖兽狂化现象增多，如你们在黑石林遭遇的那种煞气凝形怪物，近两个月已出现七次，地点不定。另外，边境巡逻队遭遇不明身份修士小队袭击的事件，上月发生了四起，对方手段狠辣，擅长合击与遁术，疑似训练有素的死士，与永生教作风吻合。”
玄微子抚须接口，语气带着忧色：“贫道以阁中秘法观测天象地气，北地煞星隐现，死怨之气自‘葬魂谷’、‘冰封古战场’两处绝地溢出，有向四周蔓延之势。且地脉隐现不稳，似有外力于极深处搅动。种种迹象，皆非吉兆。”
岳镇山总结道：“永生教活动确比以往猖獗，但其核心巢穴难以寻觅，行事诡秘。他们似乎在刻意制造混乱，吸引各方注意力，同时暗中进行着某种筹备。至于归墟仪式……”他顿了顿，看向李不凡，“此乃上古秘闻，岳某所知有限。只知与上古大战遗留的‘寂灭道韵’有关，需特定时机与条件。天机阁或有关注，玄微子长老？”
玄微子点头：“阁中确在追查。根据零星古籍与近期星象推演，归墟之眼的显现，或与‘九星连珠’、‘地煞归源’等特殊天时地利息息相关。下一次可能的窗口期，在三年后的‘玄阴至日’。但永生教显然不会等到那时，他们很可能掌握或试图创造某种‘捷径’。”
三年后？李不凡心中微动。龙虎山掌教提示“归墟之眼不在‘地’而在‘时’与‘契’”，与此印证。
“关于永生教可能的活动区域或据点线索，城主这边可有掌握？”李不凡追问。
岳镇山指向沙盘上几个标记着血红骷髅的区域：“这几处，是我们近期发现永生教活动痕迹较多，或发生过不明修士袭击事件的地点。多在荒原深处、峡谷险地，环境恶劣，易守难攻。我军曾组织过数次清剿，但对方狡兔三窟，难以根除。其中，‘黑风峪’……”他看了李不凡一眼，“你们既从瑶池来，想必已知晓那里情况特殊。近期监测，峪内煞气与邪灵波动异常活跃，已划为高危禁区。”
李不凡默默记下这些位置，与玄冥子兽皮碎片及玄机子推演的煞气点相互对照，发现确有重合。
“李巡察使打算如何着手？”赵破军目光如炬，“若要深入这些区域探查，需有得力人手与周密计划。荒原环境险恶，妖兽、煞气、恶劣天气皆是敌人，更有永生教潜伏暗处。寻常小队，恐有去无回。”
“赵将军所言极是。”李不凡点头，“晚辈初来，对北地实际情势了解有限，不敢冒进。打算先在铁壁城及周边据点熟悉环境，收集情报，同时寻访可能了解归墟或永生教内情的当地修士或部族。待准备充分，再择机深入。”
这个计划稳妥，岳镇山微微颔首：“如此甚好。铁壁城内，除军务机密之地，巡察使可自行探访。如需调用卷宗或询问相关人员，可找王贲队正协助。城外百里范围内，相对安全，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至于更远之处……”他看了一眼韩刚和赵烈，“需有足够护卫力量，并提前报备路线。”
这是将李不凡的活动范围暂时限制在铁壁城势力辐射圈内，符合仙盟文书精神，也兼顾了安全。李不凡没有异议。
雷焕此时开口道：“岳城主，我等既为巡察，不应仅局限于城内。晚辈建议，可先从铁壁城辖下的几个哨卡、矿场、游牧部族聚集点开始巡视，既能了解边情民生，亦可搜寻永生教外围线索。”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错处，显然是想尽快开始“观察”并可能制造接触机会。
岳镇山看向李不凡：“李巡察使意下如何？”
李不凡略一沉吟：“雷观察使之言有理。熟悉基层情况，确是巡察要务。不知近期可有方便同行的队伍或任务？”
赵破军接话道：“三日后，有一支补给队要前往东北方向三百里处的‘第七哨卡’，并顺路护送几名前往‘灰岩部’交易的行商。哨卡位于荒原与‘葬魂谷’外围缓冲带边缘，是前线耳目之一。灰岩部是附近较大的一个半游牧部族，与铁壁城有贸易往来，对荒原深处消息也较为灵通。李巡察使若有意，可随此行。”
“第七哨卡……灰岩部……”李不凡心中权衡，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起点。既在相对安全范围内，又能接触到前线军士和当地部族。“好，那就有劳赵将军安排。”
事情初步敲定，岳镇山又嘱咐了一些北地注意事项，便让王贲带李不凡等人去安排住处——位于堡垒西侧一片相对安静的独立石院，条件简陋，但干净整齐，且有简单阵法防护。
安顿下来后，李不凡将众人召集到自己房中。
“胡大哥，小莹，你们留意一下城内情况，尤其是军士、散修、行商之间的传闻，看能否收集到关于永生教、归墟或者特殊灵药的线索。注意方式，不要引起怀疑。”
“小跑，小莽，你们在城内及周边悄悄转转，熟悉地形，留意有无异常气息或隐秘的阵法波动。特别是……看看有没有与陈默、钱万贯，或者神霄派有关的痕迹。”
“雷焕和韩刚赵烈那边，他们自会行动，我们不必过多干涉，但需留意其动向。”
众人领命散去。李不凡独自留在房中，取出那枚龙虎山掌教所留的玉笺消散后残留的一丝微弱清气，又看了看手腕上的应龙玉骨印记。
“寒锋堡东三百里，有‘听雪楼’，楼主可信……”他低声重复。寒锋堡是北地另一大仙盟据点，位于更北方，镇守葬魂谷方向。听雪楼……听起来像是一处隐于闹市或荒野的情报点或联络站。掌教特意提及，必有用意。
他将这信息记在心中，又将玄冥子遗留的兽皮碎片和九幽通冥草须根取出，仔细感应。兽皮碎片在铁壁城的环境中，那丝寂灭气息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隐隐指向东北方——正是第七哨卡和更远的葬魂谷方向。而九幽通冥草须根则微微发凉，显示这附近存在适合它生长的阴煞环境，但并不浓烈。
“看来，此行方向是对的。”李不凡收好东西，推开石窗。窗外，是铁壁城灰黑色的钢铁轮廓，以及更远处一望无际、铅云低垂的荒原。凛冽的寒风立刻灌入，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这里没有瑶池的仙气缥缈，没有勾心斗角的宴会言辞，只有最直接的生存压力、力量对比和冰冷的规则。
但或许，在这样的地方，才能更快地接触到真相，才能更快地……变强。
他望向北方，眼神沉静而坚定。
三日后，前往第七哨卡。
而在那之前，他需要在这座钢铁堡垒中，尽可能多地了解这片土地，以及潜伏在阴影中的敌人。
夜色渐浓，铁壁城各处亮起了稀疏的、以灵石或兽油为燃料的灯火。风中传来隐约的巡夜口令和远处荒原的狼嚎。
北地的第一夜，就此开始。
（第12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