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雨丝还挂在草叶上,陈默一行人已踩着泥泞往后山走。小石头把阿禾的铜齿轮用红绳系在手腕上,走一步晃一下,像挂了个小小的铃铛。
“顺着沉脉泉的上游走,”江宇拿着羊皮草图比对方向,“图上标的山坳在第三个瀑布后面,据说那瀑布水大的时候,能把洞口完全遮住。”
苏晓背着药箱,另一只手拎着用油布包好的阿禾工装,走得格外小心:“昨晚查《脉经》,上面说民国时期的守脉人常用‘水掩法’藏东西,瀑布后的山洞最是隐蔽,脉气顺着水流走,还能形成天然屏障。”
走到第一个瀑布时,水流还带着山洪后的浑浊,砸在岩石上溅起半米高的水花。陈默蹲下身,摸出铜齿轮放在水面——齿轮竟顺着水流的方向微微转动,齿牙间的“禾”字闪过一丝微光。
“它在指路!”小石头兴奋地指着齿轮转动的方向,“往左边的岔路走!”
岔路比主路更陡,坡上长满了带刺的藤蔓,江宇用刀劈开一条路,刀刃碰到藤蔓的根茎时,竟发出“叮叮”的脆响。“这根藤里嵌了脉铁屑,”他挑出一点黑色碎屑,“是阿禾特意种的,用来标记路线。”
越往上游走,空气里的机油味越浓,不是现代机器的味道,是老式机床特有的铸铁腥气。陈默的鼻尖动了动,突然停在一片蕨类植物前——蕨类底下的泥土颜色比别处深,用手一扒,竟露出块锈迹斑斑的铁板,上面有个齿轮形状的凹槽,正好能放下手腕上的铜齿轮。
“是机关!”苏晓按住陈默的手,“先别急,看看周围有没有脉气陷阱。”她掏出脉向盘,铜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指向铁板右侧的一块岩石。
江宇搬开岩石,下面露出个拳头大的洞口,洞里塞满了干枯的脉草。“是用来稳定脉气的,”他取出脉草,“看来阿禾怕机关年久失修,特意用脉草养着。”
陈默将铜齿轮嵌进凹槽,轻轻一拧。只听“咔哒”一声,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前方的瀑布竟往两侧分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的岩壁上,赫然刻着与总脉碑同源的星纹,只是更简化,像用凿子匆匆刻下的。
“真开了!”小石头第一个钻进去,刚迈两步就“哎哟”一声,低头一看,脚边堆着十几个锈成一团的齿轮,都带着和铜齿轮一样的星纹凹槽。
山洞不深,尽头摆着个半人高的木箱,箱盖用铁锁锁着,锁芯也是齿轮形状。陈默用铜齿轮一试,锁“啪”地弹开,箱里整齐码着二十多个脉铁齿轮,最大的有碗口大,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大,每个齿轮的轴心都刻着个“禾”字。
“这些齿轮能拼出一台完整的机床!”江宇拿起两个比对,齿牙严丝合缝,“阿禾把整台脉铁机床拆了藏在这里。”
苏晓突然注意到箱底的油纸下,压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没有齿轮,只有一绺用红绳捆着的麻花辫,辫梢系着个褪色的蝴蝶结,旁边放着张字条,字迹已经模糊:“等打完仗,就去学脉术,把这些齿轮变成能织布的机器,再也不造杀人的东西。”
陈默捏着那绺麻花辫,粗硬的发尾带着点草屑,像是从头上匆匆剪下来的。他突然想起日记里的话——“夜里总听见机床在哭”,原来这个姑娘早就不想让脉铁沾血,她藏起的不只是齿轮,是一个关于“和平”的念想。
“你听!”小石头突然竖起耳朵,“洞里有声音!”
众人屏住呼吸,果然听见洞外传来“咔啦咔啦”的轻响,像是有齿轮在转动。陈默走到洞口,看见瀑布分开的缝隙里,阳光正透过水幕照进来,落在岩壁的星纹上,星纹竟顺着水流缓缓转动,与箱里的齿轮产生了共鸣。
“是脉气在驱动星纹!”苏晓的脉向盘突然飞起,悬在洞口,铜盘上的星轨与星纹的转动完全同步,“阿禾把山洞的机关和脉气连在了一起,只要脉气不断,瀑布就会在特定时间分开,等着有人来取这些齿轮!”
江宇将齿轮一个个装进背包,动作轻得像在搬运易碎的瓷器。“她算准了,总有一天会有懂脉的人找到这里,完成她没做完的事。”
离开山洞时,陈默把那绺麻花辫放进木盒,和字条一起藏回箱底。他知道,有些东西不必带走,留在属于它的时代里,才是最好的归宿。瀑布在身后缓缓合拢,水流重新遮住洞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岩壁上的星纹,还在水流下悄悄转动。
下山的路上,小石头手腕上的铜齿轮突然发烫,他低头一看,齿轮的锈迹竟褪了些,露出底下银亮的脉铁——是山坳里的脉气,在一点点唤醒它。
“这些齿轮能用来做什么?”小石头问。
陈默望着远处青溪镇的炊烟,突然笑了:“或许可以做台织布机,就用丫蛋娘织的那种桃花布,让阿禾看看,她的齿轮真的再也不用沾血了。”
江宇背着装满齿轮的背包,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他知道,这些锈迹斑斑的铁疙瘩里,藏着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是一个普通姑娘在乱世里,用脉铁和信念,为未来埋下的种子。
而他们,就是让这颗种子发芽的人。
下山时,小石头手腕上的铜齿轮越来越烫,像是有团小火苗在里面烧。陈默伸手碰了碰,齿轮竟微微震动起来,齿牙间渗出细如发丝的银线,在阳光下闪着脉气的光。
“它在醒。”陈默指尖划过齿轮上的“禾”字,“阿禾的脉气藏在里面,遇到同频的人就会活过来。”
江宇突然停脚,指着远处的山谷:“看那边——”
山谷里,几户人家的屋顶正飘着炊烟,其中一户的院子里,有个老妇人正在织布,织机“咔嗒咔嗒”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和齿轮的震动频率莫名契合。
“是青溪镇的老织布匠。”苏晓认出那院子,“据说她年轻时跟着阿禾学过织布,后来阿禾去了兵工厂,就把织机留给了她。”
小石头跑过去趴在院墙上看,老妇人织的布上,竟有和齿轮星纹一样的图案。“奶奶!这布上的花纹,和我手上的齿轮一样!”
老妇人抬起头,看见齿轮时愣了愣,随即抹了把眼泪:“这是阿禾丫头设计的花样,她说等仗打完了,要织满一百匹这样的布,做给镇上的孩子当新衣裳……”
陈默把背包里的齿轮倒在院中的石桌上,老妇人的手指抚过最大的那个齿轮,突然笑了:“能拼起来,真的能拼起来!”她转身从屋里拖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些打磨光滑的木构件,“这是阿禾当年画的图纸,说齿轮能带动织机,比人力快十倍。”
江宇拿起木构件和齿轮比对,榫卯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她早就想好了,不是吗?”
那天下午,青溪镇的老槐树下,多了台奇怪的织机——脉铁齿轮咬着木轴转动,“咔嗒咔嗒”的声响里,带着脉气的银线混进棉纱,织出的布面上,星纹会随着光线变色,像落了片会呼吸的星空。
老妇人摸着布面哭了又笑:“阿禾说的没错,齿轮真的能不沾血……”
小石头手腕上的铜齿轮彻底亮了起来,锈迹褪尽,露出银白的脉铁,上面的“禾”字闪了闪,像是在点头。陈默望着织机上渐渐变长的布,突然明白,有些守护从来不用声张,就像阿禾藏在齿轮里的念想,隔着几十年的风雨,终究还是长成了想要的模样。
夕阳把织机的影子拉得很长,齿轮转得平稳,再没有当年机床的呜咽,只有布匹穿过经线的轻响,像首安静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