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星种坪,露水凝在钟架的沉香木上,像缀了串碎钻。陈默裹着毯子守在钟旁,看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如何与星种的呼吸合拍——他发现每过一个时辰,钟声的调子就会变一点,亥时沉如深海,子时清若流泉,到了丑时,竟带起几分暖意,像黎明前的第一缕光。
“咚——”
丑时的钟声刚落,暗河方向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不是自然的潮汐,倒像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陈默抓起脉向盘,铜盘的指针剧烈跳动,蓝光直指暗河入口,盘面上的雾隐岛图案竟与黑风坳的星种图案重叠在了一起。
他提着马灯往暗河走,刚到溶洞入口,就看见水面上漂着个竹筏,筏上躺着个熟悉的身影,蓑衣上沾着海草,怀里紧紧抱着个铁皮筒。
“周爷爷?”陈默惊呼着跳上竹筏,老人的胡子上结着薄冰,却依旧睁着眼睛,看见他就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钟声……好听……”周明远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把铁皮筒塞进陈默怀里,“雾隐岛……脉鱼……聚成阵了……快去叫人……”
等江宇和石砚赶到时,周明远已经喝了热姜汤,裹着毯子坐在火堆旁。他指着铁皮筒,里面装着卷受潮的海图,图上用红笔圈着雾隐岛周围的海域,密密麻麻画着鱼群游动的轨迹,像个不断收缩的漩涡。
“三天前就不对劲了,”周明远咳嗽着说,“脉鱼白天沉在海底,夜里就浮上来转圈,越转越密……直到刚才听见钟声,它们突然往黑风坳的方向冲,像被什么东西引着……”
石砚展开海图,发现鱼群的轨迹与脉桥的星纹完全吻合,漩涡的中心,正好是第十二块石碑的位置。“是钟声引的!”他突然明白,“钟锤上的脉气结晶混了雾隐岛的海沙,脉鱼认得出这气息!”
苏晓的脉向盘突然飞起来,悬在海图上方,铜盘的星轨图案与鱼群轨迹重叠,发出“嗡”的共鸣声。“不只是脉鱼,”她盯着盘面上跳动的光点,“你看这些新亮起来的点,是三石礁的银鱼,还有岭南共生潭的鱼群……它们都在往这边赶!”
江宇望着暗河水面泛起的磷光——那是鱼群靠近的信号,越来越密,像条发光的带子往星种坪延伸。“脉气顺着钟声跑远了,”他沉声道,“鱼群是跟着脉气来的,可这么多鱼聚在一起,万一……”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像是礁石崩裂。陈默翻出望远镜,镜头里的暗河出口处,水面竟在往后退,露出底下的淤泥——是逆向潮!但这潮退得太急,比雾隐岛的逆向潮猛了十倍!
“是鱼群太多,把水流堵了!”小石头急得跳起来,“再这么退下去,暗河的河床会干裂,脉桥的星纹会断的!”
星种的叶片突然剧烈晃动,顶端的星星果“叮咚”响得急促,像是在示警。钟架上的青石板光芒黯淡下去,“待钟鸣时,万物相和”那行字竟开始模糊,仿佛要被潮水抹去。
周明远突然一拍大腿:“解铃还须系铃人!钟声能引它们来,就能送它们走!”他指着钟架,“快!改变钟声的调子,用黑风坳的山气裹着,告诉它们该回家了!”
苏晓立刻冲向钟架,手指在齿轮上飞快拨动:“得让钟锤轻一点,敲出上扬的调子,像山风往上吹!”她往发条里加了更多星种籽油,齿轮转动的声音顿时变得轻快起来。
石砚抓起脉桥日志,撕下几页浸了星星果水的纸,糊在钟身上:“这样能让山气更浓!”
江宇站在钟旁,等苏晓调好齿轮,深吸一口气,再次松开钟绳。
“叮——”
这次的钟声很脆,像泉水滴在青石上。声波荡开时,星种的叶片往上扬起,暗河退去的潮水竟停下了,水面的磷光开始往回流动。
“叮——叮——”
清脆的钟声接连响起,钟架上的青石板重新亮起,模糊的字迹慢慢清晰。暗河的潮水缓缓回涨,鱼群的磷光带像条发光的绸带,顺着脉桥的方向往雾隐岛退去,连远处的逆向潮也变得平缓起来。
周明远望着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长舒一口气:“这就对了……脉气不是强拉硬拽,是你送我一程,我送你一程,互相惦记着,才走得长远。”
天快亮时,鱼群彻底退去,暗河的水流恢复了往日的温柔。钟架上的钟声也慢了下来,“叮”一声,“咚”一声,脆的混着沉的,像山在跟海说悄悄话。
陈默在脉桥日志的新页上写下:“丑时,钟鸣救急,始知脉气贵在调和,过刚则折,过柔则散。”
周明远看着重新发亮的青石板,笑着说:“这钟啊,比咱们懂道理。”
晨光爬上钟架时,苏晓给钟上了最后一次发条。钟声混在鸟鸣里,飘向雾隐岛,飘向三石礁,飘向岭南的共生潭。每个人都知道,这钟声以后不只是报时,更是在跟天地万物说:别急,慢慢来,咱们找得到相处的法子。
晨光漫过钟架时,陈默发现钟身上凝的露水正顺着“待钟鸣时,万物相和”的刻痕往下淌,在地面晕出细小的水痕,像一行会流动的字。周明远蹲在钟旁,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些水痕,忽然笑了:“你看,连钟都在写日记呢。”
石砚把熬好的姜汤分给众人,蒸汽模糊了镜片:“刚才逆向潮退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水底有光在动,不是鱼群的磷光,是……像星种根须发光的颜色。”
苏晓正用软布擦拭钟锤,闻言抬头:“我也看见了!在暗河转弯的地方,一闪一闪的,像埋了什么东西。”
江宇放下碗,指尖在地图上敲了敲:“那片水域从来没人敢去,据说底下是脉桥的老根,动了会惊动整条暗河。”
“老根?”小石头凑过来,“是不是说,脉桥早就自己长了根,咱们只是给它搭了个架子?”
周明远喝了口姜汤,喉结滚动:“何止是根。你们没发现吗?刚才钟声变调的时候,星种坪的草都往暗河这边弯,像在给鱼群指路。这地方的灵气,比咱们想的活泛多了。”
正说着,钟突然自己“叮”地响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钟架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只通体雪白的鸟,正用喙轻轻啄着钟身的铜环。
“是雪羽雀!”苏晓低呼,“书上说这种鸟只在脉气最纯的地方落脚,多少年没在黑风坳见过了。”
雪羽雀啄了三下铜环,振翅飞向暗河,在水面低低盘旋一周,又冲回钟架,嘴里衔着片晶莹的鳞片——不是鱼鳞,边缘泛着星种叶的纹路,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的光。
陈默接住鳞片,触手温润,像一块凝了晨露的玉。鳞片上隐约有个“和”字,与钟身刻字如出一辙。
“这是脉桥给咱们的回信呢。”周明远望着雪羽雀消失的方向,“它说,咱们做得对。”
钟又响了一声,这次格外清越,像在应和。陈默把鳞片夹进脉桥日志,在新的一页写下:“晨光里,钟鸣雀至,得鳞一枚,字曰‘和’。始知天地有灵,万物皆在应答。”
阳光穿过钟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只轻点的笔尖,续写着这个关于共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