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融雪天,总带着股清冽的湿意。观星台的石阶上淌着雪水,汇成细小的溪流,顺着石缝往山坳里钻,叮咚声像谁在弹断了弦的琴。江宇蹲在甜薯架旁,看着最后一抹残雪从藤蔓上滑落,打湿了脚下的泥土——那株从半块甜薯干里长出的藤蔓,虽然叶子早已枯落,却在根部鼓出几个饱满的芽苞,像藏着春天的秘密。
“江宇哥,它们要醒了吗?”阿雅举着个竹篮跑过来,篮子里装着刚从山涧边采的野荠菜,嫩绿色的叶子上还沾着冰碴。她的小熊书包上,卓玛送的蓝哈达系成了蝴蝶结,随着跑动轻轻晃悠。
“快了。”江宇用手指拨开根部的浮土,芽苞的尖上已经透出点鹅黄,“等雪水渗透了土,它们就该冒头了。”他想起老张说的,这甜薯藤是被阿雅的念想催醒的,或许植物真的能听懂人心,就像星星能看懂人的牵挂。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林小满背着书包出来,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是从县城书店淘来的《中国星图考》,纸页边缘都翻得起了毛。“江大哥,你看这书上说,黑风坳在明朝就有观星台了!”他指着书页上的手绘地图,“你看这山形,跟咱们这儿一模一样,就是名字叫‘望星坳’。”
江宇接过书,地图上的“望星坳”被红笔圈着,旁边注着行小字:“每岁春分,北斗柄指东,此处可见‘星坠于坳’之景。”他心里一动——老张说过,他爷爷年轻时见过流星落在山坳里,砸出个半人深的坑,后来坑里长出的草都比别处绿。
“春分快到了。”江宇合上书本,望着远处的山尖,融雪后的山峦露出青黑色的岩石,像被洗过的砚台,“说不定真能看到书上说的景象。”
正说着,山路上传来熟悉的铃铛声,比往常更急促些。陈默牵着枣红马小跑着往坳里赶,马背上的帆布包歪歪扭扭,像是塞了些不规则的东西。“江兄弟,有急件!”他把帆布包往石桌上一放,喘着粗气,“这是从亚马逊寄来的,邮局说盖了‘星急’戳,得当天送到。”
“星急”戳是“观星者”之间的暗号,只有遇到要紧事才会用。江宇赶紧拆开帆布包,里面是个缠着防水布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块巴掌大的树皮,上面用红漆画着个扭曲的星图,旁边刻着个“火”字。
“是木棉的记号。”江宇的眉头皱了起来,树皮上的星图是“灾星图”,是“观星者”用来预警的,“她说雨林里出事了?”他想起木棉上次信里说,有群偷猎者想砍倒榕树守护的古木,说树洞里藏着黄金,被她带着族人赶走了。
木盒底层压着张字条,是木棉的字迹,潦草得像是急着写的:“古木遭雷击,树心空了半面,藏在里面的‘星种’露了出来。怕被偷猎者发现,托信鸽带了半颗过来,你们先收好。”字条底下,果然有半颗指甲盖大的种子,黑褐色的,表面布满了星芒状的纹路。
“星种?”阿雅好奇地凑过来,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种子,“能种出星星吗?”
“或许能种出守护星星的树。”江宇把种子放进贴身的布袋里,“老槐树说过,初代‘观星者’从星核上取下过一点碎屑,种在了世界各地,长出的植物都能感知星核的能量,古木就是其中一棵。”他看着树皮上的“火”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雷击或许不是意外。
陈默喝着老张递来的热茶,看着那块树皮:“前几天听跑船的人说,亚马逊那边烧了好大的林子,是不是跟这有关?”
江宇没说话,只是把树皮上的星图拓印下来,贴在观星台的石墙上,用红笔在旁边注了行字:“雨林有警,星种已至。”他知道,这半颗星种是木棉用信鸽传的,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险,就像当年林叔守着观星台,守的从来不是一块石头,而是藏在石头背后的责任。
接下来的几天,黑风坳都浸在融雪的湿气里。江宇把半颗星种埋在了甜薯藤旁边,阿雅每天都去浇水,说要让它跟甜薯藤做伴。林小满则抱着那本《中国星图考》,对照着书上的记载,在观星台周围找“望星坳”的旧迹,还真在石墙根下挖出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铛,铃舌上刻着个小小的“星”字。
“这肯定是当年观星人挂的。”林小满把铃铛擦得锃亮,挂在观星台的石栏上,风一吹就发出清越的响声,“说不定是用来报时的,就像寺庙里的钟。”
春分前一天,老张从镇上赶集回来,带回个消息:“县城西边的山着火了,说是有人上坟烧纸引的,烧了半面坡,消防队去了才压住。”他蹲在煤炉边烤着火,“我瞅着那火起得怪,明明刮的东风,火却往西蹿,像是被什么东西引着似的。”
江宇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树皮上的“火”字。他走到观星台的石墙前,看着拓印的灾星图,突然发现图上的星位和最近的天象能对上——天狼星的光比往常暗了许多,像被蒙了层灰。
“得去看看。”江宇拿起林叔留下的梅花匕首,往背包里塞了些干粮,“老张,您照看着星种和孩子们,我去趟县城西边的山。”
“我也去!”林小满立刻站起来,把《中国星图考》往怀里一揣,“书上说观星人要‘观天察地’,光看星图不行。”
阿雅也举着竹篮:“我也去!我能认识草药,万一有人受伤了呢?”她的小熊书包里,早就装好了从非洲带的甜薯干,说万一迷路了,能靠它找到回家的路。
老张看着三个身影,叹了口气:“带上煤油灯和火把,早去早回。”他从墙角拿起把磨得发亮的柴刀,“这刀跟着我劈了二十年柴,煞气重,带上能镇镇邪。”
出发时,夕阳正把融雪的山坳染成金红色。观星台的石栏上,铜铃铛在风里轻响,星灯的烛火已经熄灭,却仿佛还留着昨夜的暖意。江宇回头望了一眼,甜薯藤的芽苞在暮色里轻轻颤,半颗星种埋在土里的地方,土面微微隆起,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他知道,这次去县城西边的山,或许会遇到危险,就像木棉在雨林里面对的偷猎者,像林叔当年堵的山洪,像父亲在可可西里遇到的暴风雪。但观星台的石墙上,新旧星图还在等着新的刻痕,甜薯藤的芽苞还在等着破土,半颗星种还在等着扎根——这些都在告诉他,有些路,必须得走。
山路上的雪水已经结冰,踩上去咯吱作响。林小满拿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火光在冰面上晃出长长的影子;阿雅牵着江宇的衣角,小声哼着卓玛教的藏族歌谣;江宇背着柴刀和干粮,手里攥着那半块树皮,指尖能感受到红漆的温度。
远处的山坳里,隐约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像在夜色里呜咽。江宇抬头望去,天狼星果然暗得厉害,像颗蒙尘的珠子。但北斗的勺柄已经明显指向东方,在墨蓝的夜空里,亮得格外坚定。
他握紧手里的树皮,突然想起老槐树信里说的:“星星不会一直暗下去,就像人不会一直走夜路。只要心里有光,再黑的夜也能走出亮来。”
融雪的夜里,三个身影在山路上慢慢前行,火把的光像颗跳动的星,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观星台的铜铃铛还在响,像是在为他们送行,又像是在说——等你们回来,春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