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落下时,江宇正蹲在葡萄架下翻土,准备种点耐寒的青菜。雪粒子打在枯枝上,簌簌作响,像极了林叔以前夜里翻书的声音。阿雅裹着老张送来的厚棉袄,举着根树枝在雪地里画画,小熊书包被她垫在屁股底下当坐垫。
“江宇哥,你看我画的星核!”她举着树枝喊,雪地上歪歪扭扭的绿色线条,倒真有几分氐宿星核的模样。
江宇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了:“再画个启明纹,就更像了。”
阿雅噘着嘴摇头:“不行,林爷爷说启明纹是秘密,不能随便画。”她跑过来,从书包里掏出个油纸包,“老张爷爷给的糖糕,还热着呢。”
油纸包上印着“张记”两个字,是林叔日记里提过的那家馄饨店的字号。江宇咬了一口,甜糯的豆沙馅在舌尖化开,恍惚间仿佛看到林叔坐在石屋的炕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吃,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给观星台的石屋盖了层白棉被。江宇生了盆炭火,把老张捎来的旧信堆在炕桌上——都是从紫微台档案室里找到的,大多是“观星者”之间的通信,其中有几封,是林叔写给父亲的,却始终没寄出去。
“1998年冬:老江,阿月的病不能再拖了,我托人在瑞士找了医生,你抽空带她去看看。星核的事我盯着,你别担心。”
“2001年春:上次你说想给小宇买个天文望远镜,我在旧货市场淘到个九成新的,等你回来送他。对了,他上次说想学打枪,等他再大点,我教他。”
“2005年秋:组织的人查到你在南美了,我已经让人去接应。记住,别硬碰硬,小宇还在等你回家。”
最后一封信没有日期,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老江,我知道你想靠星核救阿月,但那东西邪性,会吞噬人心的。回来吧,我们想别的办法,就算阿月不在了,我们还有小宇,还有观星台……”
信纸的边缘有泪痕晕开的墨渍,江宇摸着那片模糊的痕迹,突然想起老槐树说的,母亲是因为阻止父亲滥用星核能量,被组织的人杀害的。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都藏在这些写了又烧、烧了又写的信里。
“江宇哥,你看这个!”阿雅从一堆旧信里翻出个小小的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枚生锈的弹壳,上面刻着个“守”字。
“这是林叔的。”江宇拿起弹壳,指腹抚过那个字,“他说过,当年在黑风坳跟组织的人交火,这枚弹壳救了他一命,就一直带在身上。”他把弹壳放进铁盒,突然注意到盒底刻着行小字:“小宇十二岁生日,送他当弹弓。”
那年他确实收到了一把弹弓,木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据说是林叔亲手做的。他玩了整整一个夏天,直到弹弓的木柄被磨得发亮。
雪停的时候,老张踩着雪来了,背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刚收到老槐树的电报,说非洲那边发现了组织的余党,在偷挖‘箕宿’星核的基座。”他把包往炕上一放,里面滚出几发子弹和一张地图,“他让我问问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江宇看着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在撒哈拉沙漠边缘,一个废弃的金矿。他想起花名册上有个叫“金驼”的名字,坐标就在那里,想必是当地的“观星者”。
“阿雅,想不想去看沙漠?”江宇转头问小姑娘。
阿雅眼睛一亮:“有骆驼吗?老张爷爷说沙漠里的骆驼能载人,还能讲故事。”
“应该有。”江宇笑了,把林叔的信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我们先去趟可可西里,把氐宿星核送回冰川,然后转机去非洲。”
老张叹了口气:“就知道你闲不住。观星台我帮你看着,等你回来,葡萄藤肯定又爬满架了。”他从包里掏出件军大衣,“这是老槐树让我给你的,他说非洲的沙漠夜里冷,比黑风坳还冻人。”
军大衣的袖口缝着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像阿雅画的星星。江宇摸了摸补丁,突然想起老槐树手腕上的伤口,想必是自己缝的。
收拾行李时,阿雅把那枚刻着“守”字的弹壳放进小熊书包,又把相册里江宇和她的合照抽出来,小心地压在书包夹层里。“带着这个,就像大家都跟着我们一样。”她认真地说。
离开黑风坳的那天,雪又开始下了。江宇锁好石屋的门,回头望了一眼——观星台的轮廓在风雪里若隐若现,像个沉默的守护者。葡萄架上的积雪压弯了枯枝,却掩不住土里冒出的新芽,嫩得发青。
“走吧。”江宇拉着阿雅的手,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山下走。老张站在观星台的石栏旁挥手,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被风雪吞没。
阿雅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边喊:“你看!星星!”
江宇抬头,雪幕中果然透出几颗亮星,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他认出那是北斗七星,勺柄正对着他们前行的方向。
“林爷爷和江叔叔在看着我们呢。”阿雅的声音带着哈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江宇握紧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去。风雪打在脸上生疼,却挡不住脚下的路。他知道,可可西里的冰川在等他们,撒哈拉的沙漠在等他们,还有无数个藏着星核与故事的角落,在等着被照亮。
就像林叔没寄出去的信里写的:“路还长,但只要抬头能看见星星,就不算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