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春末,总能闻到泥土翻涌的腥气。江宇扛着锄头,在观星台旁边开垦出的一小块空地上刨土,汗珠顺着额角滑落,砸在新翻的泥土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阿雅蹲在旁边,把从各地搜罗来的种子分门别类地摆好:有亚马逊雨林的可可豆,有非洲草原的猴面包树籽,有冰岛的耐寒草种,还有扎西从可可西里捎来的格桑花种。
“江宇哥,这块地够不够呀?”阿雅扒拉着怀里的布包,里面的种子叮当作响,“老张爷爷说,每种种子都要隔远点,不然会打架的。”
“够了,”江宇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咱们又不是要种出一片森林,就是让它们在这儿扎个根,看看黑风坳的水土养不养得起这些远方的客人。”他指着空地边缘的一个小土坡,“那里给你的向日葵留着,去年的种子收了不少,今年多种几排,秋天就能围着观星台转了。”
阿雅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心翼翼地把向日葵种子放进贴身的小布袋里——那是卓玛用牦牛毛给她织的,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等向日葵长出来,我就把每个朋友的名字写在花瓣上,这样他们就像一直陪着我们了。”
正说着,山路尽头传来铃铛声,一串清脆的“叮铃”穿透了山坳的寂静。阿雅第一个跳起来:“是信使!肯定是有信信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靛蓝布衫的年轻人牵着匹枣红马,正沿着山路往坳里走。马背上驮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包角露出几封信的边角,风吹过时,信纸哗啦啦地响,像一群振翅的白鸟。
“陈大哥!”阿雅像只小鹿似的冲过去,帮着牵住马缰绳。来的是山下镇上邮局的信使陈默,以前每月来一次,自从黑风坳成了“观星者”的联络点,他跑这儿的次数越来越勤,有时甚至一周来两趟。
“阿雅丫头又长高了。”陈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把帆布包卸下来递给江宇,“这次的信多,还有个包裹,从南极寄来的,邮戳都盖了好几个。”
江宇接过包裹,沉甸甸的,外面裹着厚厚的防水布,拆开后露出个保温箱,里面是块冻得结结实实的冰块,冰块里嵌着一株绿色的植物——是西格德尔松在冰原上种下的耐寒草,如今竟抽出了新叶,在冰里倔强地舒展着。
“西格德尔松说,这草能在零下三十度存活,让你种在观星台旁边,说要看看黑风坳的春天,能不能让它长得比在冰岛还旺。”陈默递过一张便签,上面是西格德尔松歪歪扭扭的中文,末尾画了个笑脸,旁边写着“代问葡萄藤好”。
江宇把保温箱放在阴凉处,又去拆那些信件。最上面一封是老槐树写的,说草原上的孩子们办了个“观星班”,每天晚上围着篝火认星星,还说木沙已经能独立绘制星图了,字里行间满是欣慰。
“老槐树爷爷说,让我们秋天去草原,他要教孩子们做‘星核灯’,就是用彩纸糊成星星的样子,里面点上蜡烛,说比天上的星星还亮。”阿雅凑过来看信,手指点着信纸末尾的画——一个简笔画的小灯,旁边围着几个小人。
还有一封是艾琳娜的表妹寄来的,说沉船附近的珊瑚又长了新枝,有几条小丑鱼总在星核曾经待过的地方打转,像在守护什么。信里还夹着片晒干的海藻,展开后竟能看出星星的形状,想必是特意挑选的。
“她说要给阿雅寄些贝壳,让你串成项链。”江宇把海藻夹进专门收信的木盒里,里面已经攒了满满一盒:有亚马逊的蝴蝶翅膀,有非洲的兽骨片,有可可西里的冻土块,每样东西都带着远方的温度。
陈默喝着老张端来的凉茶,看着江宇整理信件,突然说:“江兄弟,你们这黑风坳现在可是出了名的,镇上都传开了,说这儿住着一群‘看星星的人’,能收到全世界的信。前几天还有个外地来的学生,托我打听你们这儿招不招学徒,说也想跟着你们学观星。”
江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们哪是什么‘看星星的人’,就是守着块地,等些朋友,记些事儿罢了。”
“那也不简单啊。”陈默望着观星台的方向,阳光正照在石墙上的刻痕上,闪闪发亮,“我跑了这么多地方,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把日子过成了故事。”
送走陈默后,江宇和阿雅开始在空地上播种。阿雅负责把种子放进挖好的小坑里,江宇则用锄头把土盖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老张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浇水的路线:“这耐旱的得种在高处,喜水的就离葡萄架近些,回头我把灌溉的管子引过来,保准它们长得旺旺的。”
种到最后,阿雅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是她一直珍藏的半块甜薯干——哥哥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小心翼翼地把甜薯干埋在空地中央,上面盖了层细土,又浇了点水。
“你这是……”江宇有些疑惑。
“老张爷爷说,植物都是有灵性的。”阿雅的小手在土上轻轻拍了拍,“我把哥哥的东西种在这里,说不定明年能长出甜薯来,到时候就能分给所有朋友吃了。”
江宇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鼻子有些发酸。他想起在南极冰盖下,冰鸮说阿雅能和星核共鸣,或许这孩子天生就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联结——那些藏在泥土里的思念,那些跨越山海的牵挂,那些在时光里流转的温暖,其实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生长、延续。
傍晚时分,山坳里飘起了细雨,细密的雨丝落在新翻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江宇站在观星台的石栏边,看着那块播满种子的空地,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阿雅抱着小熊书包跑上来,把里面的海螺掏出来递给江宇:“你听,下雨的时候,海螺里的声音更好听,像所有朋友都在跟我们说话。”
江宇把海螺贴在耳边,果然听到一阵温润的“呜呜”声,像远方的风声,像雨林的雨声,像草原的篝火声,像所有他走过的地方,都在这一刻,通过这小小的海螺,与黑风坳的雨丝缠在了一起。
“等这些种子发芽了,我们就给它们做个木牌,写上来自哪里,是谁寄来的。”江宇轻声说,仿佛在对泥土里的种子许愿。
“还要写上播种的日子。”阿雅补充道,小脸上沾着泥点,像朵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蘑菇,“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知道,哪些朋友的种子,在黑风坳扎下根了。”
雨渐渐停了,天边挂起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在山坳的上空。观星台旁边的空地上,湿润的泥土里,无数颗种子正在悄然苏醒,像无数个等待破土的希望。江宇知道,不管这些种子能不能在黑风坳开花结果,这份跨越山海的联结,这份藏在时光里的牵挂,早已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最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