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我不是被鸟鸣吵醒,也不是被阳光晒醒,而是被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惊醒。
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心脏先一紧。
声音来自旁边——柏缇背对着我,蜷缩着,白色丝质睡袍勾勒出单薄的肩背轮廓,正微微抽动。她在哭?
这认知让我瞬间清醒了大半。三天来,我见过的柏缇是强势的、占有欲爆棚的、时而天真时而冷酷的,甚至带着几分诡异的戏谑,但从未见过她流露出如此脆弱的情绪。是因为昨天镜海和熊猫海的怪事?还是因为我某些不经意的举动惹恼了她?又或者……这又是她新一轮的试探?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试图传递一点笨拙的安慰:“柏缇……?”
手下的身体猛地一僵。
啜泣声戛然而止。
她迅速转过身来,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泪痕,只有眼角微微泛红,证明我刚才并非幻听。但她的表情,却带着一种让我心惊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戏谑的笑意。
“醒了?”她声音如常,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仿佛刚才那阵哭泣只是我的错觉。“我做噩梦了。”她主动说,眼睛直勾勾看着我,“梦见你挣脱我,头也不回地跑了,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却忽然凑近,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眼神变得幽深:“牧丰,你会吗?会趁我不注意,偷偷跑掉吗?”
“我……”我喉咙发干,那份契约的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我们签了协议的,不是吗?”
“协议?”她轻笑一声,手指滑到我的喉结,轻轻按压,“是啊,协议。白纸黑字,你卖身给我了。”她的笑容扩大,却毫无温度,“所以,刚才只是噩梦,对吧?你不会跑的。”
这不是询问,这是宣告。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美丽得毫无瑕疵,却也危险得如同带毒的罂粟。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任何言语的保证在她病态的占有欲面前都苍白无力。她需要的不是承诺,是绝对的控制。
我握住她放在我喉结上的手,稍稍拿开,努力让语气轻松:“大小姐,这荒山野岭的,我还能跑哪儿去?再说,跑了谁替我家的厂子还债?”
柏缇定定地看了我几秒,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伪。然后,她脸上的寒意像春雪般消融,重新换上那种明媚的表情:“算你识相。起床吧,今天去诺日朗瀑布,听说那里是九寨沟最壮观的地方。”
她利落地翻身下床,走进浴室,哼歌的声音隐约传来。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一幕而剧烈跳动。这女人情绪的切换,比九寨沟的天气还要莫测。而那阵突如其来的哭泣,像一根刺,悄悄扎进了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
去诺日朗瀑布的路上,柏缇显得异常兴奋,像个要去春游的孩子。她甚至主动跟沉默的阿强搭话,问了些关于瀑布的传说。阿强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几句,便又恢复了沉默。
越是靠近瀑布,水声越大。从最初的隐约轰鸣,到后来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震得脚下的栈道都在微微颤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呼吸间都是湿润的草木清香。
走到观景台,诺日朗瀑布的全貌展现在眼前。宽阔的瀑面如巨大的银河倾泻而下,撞在崖下的岩石上,溅起漫天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气势磅礴,确实震撼人心。
观景台上游客不少,人声、快门声与水声交织在一起。柏缇紧紧抓着我的手,拉着我挤到最前面的栏杆处。水汽扑面而来,瞬间打湿了我们的头发和衣服。
“看!多壮观!”她在我耳边大声喊道,几乎要压过瀑布的轰鸣。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
我点点头,也被这大自然的伟力所震撼。
然而,柏缇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双手抓着栏杆,上半身微微向前探去,仿佛要融入那一片飞泻的水幕中。然后,她转过头,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上,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炽热光芒。
“牧丰!”她的声音穿透水声,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如果我们一起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就永远在一起了?谁也分不开我们了!”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栏杆下方是深渊,是奔腾咆哮的激流。她的话不像玩笑,那眼神里的认真和偏执,让我脊背发凉。
“你疯了?!”我下意识地怒吼,一把将她从栏杆边拽回来,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跌进我怀里。她的身体很凉,带着水汽的寒意。
周围有游客好奇地看过来。我紧紧箍着她,生怕她真的做出什么傻事。
柏缇在我怀里仰起头,脸上却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像是失望,又像是满足。她伸手环住我的腰,把脸埋在我湿透的胸口,声音闷闷地传来:“开玩笑的啦……看把你吓的。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呢?”
可我分明感觉到,她环住我的手臂,用力到指节发白。
惊魂未定间,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瀑布对面、镜海方向的山林。水汽氤氲,林木苍翠,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在树丛间一闪而过!和昨天在镜海看到的感觉极其相似!
是眼花了吗?还是……
我心脏狂跳,再定睛看去,却只有摇曳的树枝和弥漫的水雾,哪有什么黑影?
“怎么了?”柏缇察觉到我的僵硬,抬起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没什么,”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水汽太大,看花了。”
柏缇没再追问,只是重新靠回我怀里,轻声说:“抱紧我,牧丰。”
我依言抱紧她,在水声轰鸣中,感受着怀里这具身体传来的冰冷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镜海的黑影,诺日朗的疯狂提议……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和柏缇的臆想?还是说,这趟九寨沟之旅,真的隐藏着我不知道的危险,而柏缇……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离开诺日朗瀑布,我们沿着栈道往犀牛海方向走。柏缇似乎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之前更粘人,一直抱着我的胳膊,头靠在我肩上。
“刚才吓到你了?”她小声问。
“你说呢?”我没好气。
“对不起嘛,”她晃着我的胳膊,“我就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喜欢到想一起死?这种喜欢,我实在消受不起。但我没说出来,只是沉默地走着。
路过一片相对安静的林间空地,有几个摆摊卖纪念品的当地人。柏缇被一个摊位上的藏银首饰吸引了,松开我过去挑选。
我站在原地,稍微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被她抱得发麻的胳膊。目光随意扫过周围,忽然,我看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后,似乎有个人影迅速缩了回去。
那身影……有点眼熟。像昨天在熊猫海栈道上那个拿着单反相机的男人?还是……镜海那个黑影?
我心下一凛,下意识就想追过去看看。
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柏缇站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刚买的、造型奇特的藏银手镯,眼神锐利地看着我:“你要去哪儿?”
“我……好像看到个熟人。”我试图敷衍。
“熟人?”柏缇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这深山老林里?牧丰,你的熟人还真多啊。”她的话里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怀疑。
她不等我解释,直接把手镯套在我手腕上,大小正好:“戴着,不许摘下来。这是我送你的‘标记’。”银镯冰凉,贴在皮肤上,像一道无形的镣铐。
然后,她拉着我,径直朝着我刚才看的方向走去。大树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你看,哪有什么熟人?”柏缇看着我,眼神深邃,“还是说,你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我?”
我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暗色,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是徒劳。那个黑影,那个可能存在的跟踪者,和柏缇病态的占有欲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越缠越紧。
“没有,”我最终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你看错了,我只是想活动下筋骨。”
柏缇盯着我看了几秒,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好。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回程的车里,她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呼吸平稳,像个无害的孩子。
可我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手腕上银镯的冰冷触感时刻提醒着我当下的处境。
九寨沟的美,像一场绚烂的梦境。
而梦境的背后,是柏缇深不见底的占有欲,是镜海中诡异的黑影,是诺日朗瀑布边疯狂的提议……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和不安。
我不知道这场戏还要演多久,也不知道这张华丽的契约婚姻之网,最终会将我拖向何处。
夜幕再次降临,别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我心底越来越浓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