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明自从那日答应了加入岁修的工程中,罗夫子找她的频率就逐渐增加。次数一多,她便不好让顾云川等她了。
虽说顾云川还是每次都等,但今日她有事,倒是让徐春明第一次一个人回去。
此时的天色将晚,温度渐渐变低,带着草木清新的气息和暮霭微寒的凉意随着风,拂在脸上,让她过度使用的大脑变得清醒了一些。
快到了用药的时间了,夏竹见自己还未回去,怕是要着急了。
徐春明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加快脚步往学舍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因为明日放假,路上的学子比平日少了一大半,越往学舍的方向走,人便越少。
就在她即将穿过那嶙峋的假山时,一阵短促而压抑的惨叫声猛地响起,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随即,徐春明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蹙了蹙眉,梧桐书院是要考察学生的品行的,因此在书院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打架斗殴,敢顶风作案的一定难缠又麻烦。
徐春明不打算管这闲事,只停顿了一瞬,便目不斜视地准备绕开。
就在她欲走的时候,一个沙哑至极的、带着喘息的熟悉声音响起。
“徐……徐春明……”
徐春明整个人都顿住了,这个声音……是张洛,在她犹豫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甚至带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和哀求。
“别走,徐……春明,帮帮我,求……你了。”
那语调里的绝望,让徐春明忍不住动摇,她还是无法漠视别人如此痛苦的哀求。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张洛正趴在假山后草地上,姿态狼狈不堪,身上那件月白色的院服被撕扯得凌乱破碎,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皮肤,脸上还糊满了血污。
在他的不远处,是另一个穿着院服的人,那女子面朝下倒地,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徐春明清冷的眸子扫了过去,初步判断张洛没有被伤害,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在这寂静的、有些昏暗的假山后,显得格外冷淡:
“找一个能让我愿意帮你理由。”
虽是这么说,可不管张洛有没有理由,徐春明都做不到对一个被伤害的弱者无动于衷。
看到徐春明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子身上时,眸中闪过恨意,声音沙哑的道:“是孙琳琅,她没死,只是晕了。我知道后果。”
就是因为太知道后果了,太清楚自己无法与之硬碰硬,才着了她的道。
说完,他撇过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时更多的狼狈:“衣服……衣服给我。”
徐春明沉默的解下自己那件质地颇厚的披风,走上前,将它直接扔了过去。
那件带着徐春明身上清冽淡香和体温的披风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他又放松了下来,抬起无力的手一点点的将它裹在自己的身上。
那种屈辱和失态好像也随着这件披风暂时消失了。
徐春明背过身,听着身后缓慢的裹着披风的声音,淡淡的道:“张洛,你不适合这里。尽早离开吧。”
最大的秘密被别人攥在手心,每日都会害怕自己暴露,这样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张洛裹好披风,听着她过于冷淡的话,心中酸楚,他艰涩的道:“帮我,我需要大夫,她给我下的药,让我失去了力气。”
直到失去力气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以前觉得讨厌的东西有多宝贵。
而经过了今天的事,他再也不想变成娇弱的闺中男子。
“可以……去你那吗?”
徐春明摇了摇头:“我可以让大夫去给你医治,但是你不能去我那,我会让人把你带回玉知那。”
“为什么……苏玉知是女子,你也是女子,为什么她可以,你不可以。为什么……?”张洛几乎哽咽的问道,今日惊险的遭遇让他的情绪近乎崩溃。
徐春明不想再和他掰扯,没再回答他,只是往前走了半步,用一种不高的语调唤了一声:“暗一、暗二。”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她的面前,单膝跪地,垂首待命。
“带他去苏玉知的学舍,然后让府医给他诊治一下。”徐春明指了指,吩咐道:“至于那个孙琳琅,查看一下是不是还活着,把她也带回学舍吧。”
她顿了顿,询问道:“你们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不记得今晚之事吗?”
“属下有。”其中一个暗卫恭敬的回禀。
徐春明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询问,转身看向正一脸复杂的张洛,此时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目光深沉又悠长。
她蹙了蹙眉,淡声道:“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对那两个暗卫微微颔首,便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学舍的方向去。
没想到还没走两步,就被着急来寻自己的夏竹抓住了手腕:“小姐,您去哪里了?奴着急死了,还有您的披风呢?”
徐春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哄道:“被罗夫子留下来了,后面的事回去和你说。”
“好,那我们快回去吧。”
张洛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在暗卫搀扶下落下了一滴眼泪。
……
翌日,许是因为是中秋团圆节,早晨的阳光极好。暖融融的阳光铺洒在书院,也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了清晰光斑。
徐春明站在窗边,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学子们的欢声笑语,平日里肃穆的书院显露出的难得的热闹,嘴角微微上扬。
果然一到节假日,就充满了特有的慵懒舒适的气息。
夏竹端着早膳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也洋溢着喜悦:“小姐,快来用早膳。”
徐春明点了点头,刚坐下来,门就被人大大咧咧地完全推开了。
顾云川大步走了进来,周身带着温暖的阳光气息:“春明好友,还在用早膳啊?今日天气好,我们去打野味吧!”
她今日换了一身宽袖的常服,虽然头发还是高高的束起,却有一种平日没有的文人气息。
徐春明抬眸,唇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浅笑:“你今日穿的如此斯文、好看,真的要去打野味吗?”
说完,她指了指对面的空位:“用了早膳吗?一起?”
顾云川摆手,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用过了。我起的早,练了功,还沐完了浴呢。”
她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膳食,再次感叹道:“你吃的也太清淡了。”
就算已经知道了春明好友吃得清淡,但每一次都会被她的清淡震撼到。
徐春明听到她的感叹,脸上露出明艳的笑容。她喜欢顾云川这样大大方方的表示。
正当她想说什么时,门口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随即一个身影慢慢地进来了。
是苏玉知。
比起心情颇好、活力满满的顾云川,苏玉知就显得有些萎靡了,眼下也有着淡淡的青影。
苏玉知走了进来,对顾云川微微颔首,然后看着徐春明欲言又止。
徐春明倒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略微疑惑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估摸着,玉知昨日知道了张洛是男子的事情。
顾云川看不惯苏玉知这副模样,不满的道:“大好的日子,做甚愁眉苦脸的?”
苏玉知有苦说不出,她昨天知道张洛是男子的时候天都塌了,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张洛昨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被人提回了学舍,没过多久就有个大夫过来给她诊治,然后嘱咐她给她煮药。
她尽心尽力的煮好了药,结果张洛还一脸警惕防贼一样盯着自己。
她平日的脾气都算好的了,但昨日确实没忍住,就真诚的请教她,自己可有何处惹了她。
结果她沉默了一会,告诉自己他是男子。
然后一向淡定自若的苏玉知顿时就傻站在原地,以为自己在做梦。
以为自己做梦的后果就是,一晚上都没睡好。
苏玉知叹了口气:“没事,只是想换学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