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哒哒的一滩厨余废物,带着腥臭难闻的味道,被摊开放在后院的石桌上。
沈寒灯带着其余几人,正围着这堆东西,撸起袖子一一翻看着。
中间有一阵,周砚知被熏得有些难受,生生忍住一个干哕,转过头去换了几口气,重新钻回去刨了起来。
“有海鱼的内脏,捂了这么久,味道自然难受些。”楚明昭脸色也不是很好:“周大人,难为你了。”
“说什么呢!”周砚知摆摆手:“忍忍就过去了。”他捡起又一串内脏定睛一看:“哦……这是鸡的,不是鱼的。看来鸡也吃了。”
“这些紫色的皮是什么?茄子吗?”楚明昭拈起一片紫色的碎屑,搓了搓:“不过……好硬啊!”
“我看看……哦,这是马蹄!”周砚知肯定地点点头:“是马蹄,不是茄子。马蹄也不会有毒。再找吧。”
“有没有可能,毒药是后面放进去的?我们这样找不一定找得出来……”晋璋一边忍着恶心翻找,一边拧紧了眉头。
“当然有这个可能。”周砚知点头道:“但我们还是要找。任何一种可能都不要放过。”
回想起当初那个气性大、架子也大的小厨娘,现在被逼成了心思缜密、事事周全的模样,沈寒灯内心像堵着一团湿棉花,总觉得不得劲儿:“季欢她以前,哪里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
周砚知点点头又摇摇头:“金师傅这一路不容易啊……不过不得不说,她真的很聪明!”
为防有人把主意打在食材上,她想出了保留所有厨余垃圾供他们及时取证的点子。虽然不能防备所有阴招,但也已经是把最刁钻的角度给考虑到了。
“也不知道商纵和朱朗那边进展如何……”
一年前,有人弹劾东海道监盐使,沈寒灯亲自前往探查,最终不了了之。
是长公主在背后指使人弹劾,想趁着江照临新上任、位子还没坐稳,试图找些麻烦让他干脆自己晃摔下来。至于目的嘛,估摸着和她搞楚晟的目的一样——想自己接手盐税相关,再度壮大自己的财力和权势。
彼时烜帝不希望海防空虚,于是把此事按下,暗示御史台无需继续追查。
年轻的“平波将军”常年镇守东南,对宫里的人际牵引不甚熟悉,对躲在幕后的长公主之流更加毫无提防。人家为了扳倒他,用贩盐这件小事作为切入口,背后编织了一串官盐私贩、囤养私兵的罪证,全部埋在沙里,只等时机一到,向上轻轻一拉,随时可以绊翻他这匹气盛的快马。
商纵和朱朗此刻连夜驱驰,正是为了续上沈寒灯当时探查的线索,用廷尉府的名义把这条线重新拉起,给潮远侯添些不痛快,分散他的注意力;或许也可以像对乐渠侯那样,交换一些证据用以换人平安离境。
厨余越刨越见底,只见晋璋拎出了个什么东西正出神地打量着:
“这豆角……真大啊!”他手里握着一个确实要比普通豆角大许多的豆荚:“呐,是吧?比中原的大多了!”
“还真是!”周砚知好笑地嗤了声:“感觉豆荚也挺厚。”
沈寒灯和楚明昭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把抢过那个豆荚,举起来细细打量,然后异口同声喊道:“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
“这是什么东西?”
“逛集市那天,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分工的吗?”沈寒灯激动地问。
“我和他去买熟食,金师傅他们在买鱼虾。”周砚知指了指自己和晋璋:“你和楚公子去看时蔬鲜果,是吧?”
“是!”
“季欢没去蔬果摊,不知道这种东西。这叫海刀豆!”沈寒灯拿着豆荚:“这玩意儿有毒,吃下去会腹中绞痛、呕吐,稍后会嘴巴发麻、昏昏沉沉,必须及时救治。”
“妈呀!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在市场上售卖?不怕毒死人吗?”晋璋吓得一个劲擦手。
“这东西倒也没有那么毒,不至于到马上就致命的地步。如果潮远侯要用这东西栽赃季欢,最合适不过,及时医治的话没人会死,但肯定能造成慌乱。”
楚明昭也点头补充道:“本地人都知道这东西有毒,他们卖给工匠,工匠会用豆子晒干后榨油,适合用来涂抹轮轴之类。”
“原来是派用场的,不是吃的……”
这下分明了,大概率就是有人把这豆子混进了食物中。
沈寒灯把豆荚包了包,拿在手里:“我这就去潮远侯府上要人。”
昏暗的杂物间里还飘荡着呕吐物的味道,金小满抽抽搭搭地哭个不住。金季欢躺在刚扔进来的一片草席上,盖着薄被,毫无生气地躺着。
大夫刚来的时候,她已经四肢发麻,陷入了昏迷。他们为她灌下催吐的药物,她早已吐无可吐,腥苦的胆汁都被吐了出来。随后大夫为她施针,她微弱的呼吸才终于回归平缓。
下次服药是什么时候?还要服药多少次?有何忌口?姐姐还要这样昏迷多久?
金小满追着他们问,却在刚要跨出门口时被府兵拦住,一把推了回去。
始终是侯爷关押的犯人,救治她不让她丧命,在他们看来已是莫大的恩典。至于后续治疗,似乎并不在这些人的考虑范围内。
江照临黑着脸坐在偏厅,一众方才中毒的客人这会儿也纷纷陷入沉睡。大夫过来禀报,说关押的女子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他点点头没说话,示意他们继续救治客人。
按照他的计划,客人误食海刀豆,他及时安排人医治,客人最多吐几场,休整几日就能恢复,不会有大碍;却刚好可以扣下这名来路不明的厨娘,再好好研究她到底和当年宫里旧事有何关联。
这法子是他那日跟着他们去集市时临时想出来的。他自问确实也不是十分高明,不过寻个由头扣下人来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她……她怎么就把自己也搭进去了?江照临怎么也想不明白。
眼看偏厅众人暂时无虞,他再也坐不住了,一撩衣摆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把那个小孩儿带到正厅,我先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