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兰的指尖在《柏林金融年鉴》泛黄的纸页上顿住,1923年那页的铜版印刷照片里,德意志信贷联合体第三任首席风控官的面容与记忆中的影子重叠——高挺的鹰钩鼻,左眉骨下一道半指长的疤痕,正是冯·施耐德总用单片眼镜刻意遮挡的位置。
咖啡杯底的余温早凉透了,她却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书页“哗啦”翻过去两页。
邻座老教授的咳嗽声惊得她喉间发紧,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呼吸几乎停滞。
三天前林默在阁楼里烧胶片时说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渡鸦的瑞士护照签发日期是1935年,但他办公室的雪茄盒底压着张1921年的柏林邮报,头版是海因里希·沃尔夫主持信贷重组的新闻。”当时她只当是林默惯用的线索拼接,此刻照片下方的签名“dr. heinz wolff”却烫得她眼球发酸——不是heinrich,而是heinz?
可笔迹轮廓分明是同一人,连末尾那个习惯性上挑的句点都如出一辙。
窗外黄包车铃铛声又近了些,程兰扯了扯耳坠,那对“小炸弹”在指腹下硌出红印——这是林默用来确认她安全的暗号,每次触碰代表“信息重要,需立即转移”。
她低头盯着照片里的疤痕,突然想起上周冯·施耐德来洋行查账时,她递文件时故意碰落镇纸,瞥见他挽起的袖口里有道旧枪伤,形状与1918年《慕尼黑战报》里记载的“沃尔夫少校左肩弹痕”分毫不差。
“小姐,需要帮忙找书吗?”穿藏青制服的图书管理员推着木车经过,车轮碾过地板的吱呀声让程兰猛地合上书本。
她抬头时笑得自然,指尖却在书脊上按出月牙印:“请问闭架书库有1920年以前的《德国外交人员名录》吗?”
管理员扶了扶圆框眼镜:“有的,不过需要登记。”他的目光扫过程兰胸前的洋行工作牌,又落在她摊开的《字林西报》上——被折角的“财政部追授英烈”标题还在,“需要我带您去吗?”
程兰摸出钢笔在登记本上写下名字,墨水在“程”字最后一笔洇开个小团。
她望着管理员转身时制服后襟的褶皱,突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昨夜在服务器架下躲避巡检机器人时还响。
腕表指针指向七点零五分,她把《柏林金融年鉴》轻轻推回书堆,金属表扣与书页摩擦出细碎的响。
闭架书库的木门在走廊尽头投下深灰的影子,像张等着吞咽秘密的嘴。
程兰理了理袖口,让那枚藏在蕾丝下的微型相机露了个角——林默说过,最危险的证据,要在最安全的地方拍下来。
她提起帆布包走向书库,鞋跟叩在地板上的声音比平时重了些。
路过报刊区时,斜对角穿藏青长衫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只留着椅背上搭着的旧围巾,在穿堂风里轻轻晃。
风掠过桌面,掀动了《字林西报》的一角,露出底下压着的另一份剪报:一张1924年柏林葬礼公告的照片,标题赫然是“沉痛悼念海因里希·沃尔夫烈士”,而遗像上的脸,竟与冯·施耐德年轻时的模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