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硝烟和血腥的气味,在南市码头的集装箱迷宫中穿行。
清晨六点二十二分,天色刚从墨蓝转为鱼肚白,红蓝交错的警示灯光却已将这片区域切割得支离破碎。
b7的尸体仰面倒在b7号集装箱前,胸口绽开的血花像是对这个巧合的讽刺。
他双目圆睁,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那个打开的皮箱提手,箱子里杂乱的电线和黏土状物块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粗糙拙劣,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个假货。
监察科的探员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他,像一群发现了腐肉的秃鹫,兴奋而谨慎。
带队的监察科探长王坤蹲下身,戴着白手套的手从b7的内袋里夹出了一本湿漉漉的笔记本。
他翻开第一页,眼神瞬间被点燃了。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狂喜。
在林默的真实之眼中,王坤头顶的气泡清晰地呈现出猩红的字体:【红色·重大突破·准备上报】。
藏身在百米开外货堆顶部的阴影里,林默用高倍望远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王坤如获至宝般将那本笔记装进证物袋,看着b7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抬走,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死人不会辩解。
但一本由死人亲笔书写的谎言,其分量,往往比一百个活人的真话加起来还要重。
那上面的每一个名字,每一个联络点,都是早已废弃的旧网络,是精心准备的饵料,专门用来喂饱监察科这群饿了太久的狼。
上午九点五十六分,特务科总部,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巨大的会议桌旁,监察科科长刘振东的发言充满了志得意满的腔调,他身后的投影幕布上,正是那本从b7身上搜出的笔记本的照片。
“……根据我们连夜的初步核对,这本笔记上记录的,极有可能是代号‘火种’组织的核心联络网络!更重要的是,”刘振东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的特务科高层,最终落在科长周维成的脸上,“我们发现,有多名我们内部的现役人员,曾与b7有过无法解释的私下接触。”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周维成面沉如水,指间的香烟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烟灰。
他没有理会刘振东挑衅的目光,沉默地听完了所有陈述。
当刘振东坐下后,他才缓缓掐灭烟头,忽然转向一直垂首静坐的林默:“林默,你的豁免通道系统,昨天有没有异常记录?”
豁免通道,是林默负责的情报传递加密系统,理论上可以监控到所有非官方的频段通讯。
林默站起身,没有丝毫慌乱。
他走到周维成身后,调出操作日志,精准地指向其中一条记录:“报告科长,凌晨两点十三分,系统记录到一条加密通话申请,发起人是b7。他声称掌握了‘灯塔’的藏身之处,请求紧急支援。按照一级保密规程,我批准了五分钟的频段开放。”
周维成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文字上,屏幕的冷光映得他脸色愈发阴沉。
他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他死了,倒成了烈士?一个前一秒还在求援,下一秒就带着假炸弹去闯关的烈士?”
真实之眼中,周维成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头顶的标签清晰无比:【黄色·怀疑发酵·质疑系统可靠性】。
林默适时地低下头,用一种带着些许推测和不确定的语气,轻声补了一句:“科长,或许……正是因为他即将暴露‘灯塔’,才被‘火种’组织先一步灭口了。码头的行动,也许只是他情急之下,想把情报传递出来的最后手段。”
这一句话,如同一双无形的手,将所有怀疑的矛头巧妙地拧转了一百八十度。
原本指向内部系统和b7本人的疑云,瞬间变成了对敌人“内部清洗”的合理解释。
周维成的脸色稍缓,他重新靠回椅背,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能对内对外解释这一切的台阶,而林默恰好递了过来。
中午十二点整,法租界,德利洋行档案科。
程兰面前的咖啡冒着袅袅热气。
她桌角的微型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舒缓的爵士乐。
在乐曲切换的间隙,一段极不协调的、短促的电码音一闪而过。
那是“灯塔”发来的确认信号:b7名单已成功递交,所有相关人员即刻完成代号跳转,旧网络彻底焚毁。
她端起咖啡,不紧不慢地走向茶水间。
途中经过一处通风管道口,她若无其事地将手伸进去,从夹层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块。
那是她的微型发报机。
走进无人的卫生间,她反锁上门,迅速敲击金属片,发送出一段简码:“风筝已飞越城墙。”
任务完成。
她没有丝毫留恋,立刻开始拆解设备。
电池被丢进女厕的垃圾桶,天线被折成数段冲入马桶,核心的芯片则被她用高跟鞋跟碾成了粉末,混在茶叶渣里倒进了茶水间的垃圾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三分钟。
当她重新回到办公室时,档案科配电间里,一台伪装成电压稳定器的监听设备上,代表她办公室线路的指示灯,恰好由红色转为绿色。
真实之眼中,设备标签显示:【绿色·例行断连·每日维护时段】。
程兰端起咖啡,对迎面走来的同事报以一个温婉的微笑。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这一次,敌人追查的是一个精心编造的幽灵网络,而真正的活人,已经行走在最耀眼的阳光之下。
下午四点零八分,周维成的办公室。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周维成将一张崭新的权限卡推到林默面前,声音有些沙哑:“从今天起,你可以直调监察科每周的审计摘要。我不想再有任何事情,是别人告诉我,而不是我自己看到的。”
林默双手接过那张沉甸甸的卡片,姿态恭敬,语气诚恳:“谢谢科长信任。”
真实之眼瞬间激活,卡片的背面,在林默的视野中浮现出三行肉眼无法看见的细小文字:【中级·情报破译·识别隐藏权限层级成功】。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张卡的权限远不止周维成说的那么简单。
它除了能查看审计报告,更深一层的功能是在特定条件下触发“反向溯源日志”——它可以追踪到,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是谁,在什么时间,查阅过哪些被列为“高敏感”级别的档案。
这才是周维成真正的目的。
他给林默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把能看清所有正在找门的人的钥匙。
深夜十一点五十九分,外滩钟楼顶层。
冰冷的江风吹得林默的风衣猎猎作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页手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刚刚启用的新代号和联络方式。
他用打火机点燃纸张的一角,火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
他松开手,任由那团燃烧的灰烬被夜风卷走,升腾,然后碎裂成无数黑色的蝴蝶,飞向黄浦江对岸那栋灯火通明的特务大楼。
“你们忙着给一个死人立碑,追查一群根本不存在的鬼魂……”他对着那几扇依旧亮着的窗户轻声说道,“却不知道,真正的活人已经站在你们身后,替你们所有人都写好了墓志铭。”
江风吹散了最后的余烬。
在他口袋里,那张下午刚到手的权限卡,正隔着衣料,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温热。
一个新的猎场,大门刚刚开启。
他回到自己的安全屋,没有片刻休息,立刻将权限卡接入了终端。
屏幕上,监察科的审计摘要流水般划过。
他没有去看那些最新的、最引人注目的案件,而是直接调出了归档区,那些被标记为“已结案”或“无价值”的旧宗卷目录。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在寻找一种模式,一种被人为抹去的痕迹。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一行极不起眼的条目,夹杂在数百条信息之中:一份三年前的市政工程人员背景审查报告,被标记为“常规销毁”,销毁日期就在下周。
但溯源日志却显示,就在三天前,监察科的一个高级探员,在深夜越权调阅了这份本该被遗忘的档案。
一个即将被销毁的旧档案,为什么会有人在风口浪尖上偷偷翻看?
林默的嘴角缓缓上扬。线头,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