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坡,并非一个陡峭的山坡,而是一片地势起伏不定、怪石嶙峋如兽牙般林立的广阔丘陵地带。
还未完全踏入,一股阴冷潮湿、直透骨髓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与黑风峡的狂躁肃杀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的是一种缓慢侵蚀心智的诡谲。
此地常年笼罩着一种灰白色的雾气,这雾气并非普通瘴气,质地粘稠,流动缓慢,其中夹杂着从地底阴脉散逸出的特殊魂力残渣。
它能如同水银般无孔不入地干扰修士神识,扭曲感知,甚至引动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执念,滋生幻象。
修为不足、心志不坚或神魂有隙者,极易在此迷失方向,魂魄受损,浑浑噩噩,故得名“落魂”。
刚踏入落魂坡边缘,众人便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有冰冷滑腻的手轻轻拂过神魂。
灰白雾气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翻卷,视线严重受阻,三丈之外便朦胧一片。神识探出,不再是受阻那么简单,更像是陷入了一片粘稠的、充满杂音的泥沼,感知范围被压缩到不足平时三分之一,而且反馈回来的信息扭曲模糊,难以采信。
空气中弥漫着阴冷潮湿的腐朽气息,隐约能听到一些似有似无的呜咽声、低语声,断断续续,不知是穿过石隙的阴风声,还是雾气本身携带的魂力回响,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这声音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让人心烦意乱。
“这鬼地方,名不虚传,感觉比黑风峡还让人不舒服。”
炎灵儿蹙起秀眉,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仿佛要驱散那股寒意。
她主修火系功法,至阳至刚,对这种阴魂属性的环境天然排斥且感到不适。
她周身自然地腾起一层淡淡的、稳定的火焰灵光,如同一个温暖的罩子,将试图靠近的灰白雾气“嗤嗤”地蒸发驱散,但也因此成为雾中较为显眼的目标。
南宫烈亦是冷哼一声,眼中闪过厌恶。
他性格刚直,剑意霸烈,最烦这种阴柔诡谲的伎俩。离火剑意微微外放,并非全力爆发,而是如同炉火般持续辐射出灼热阳刚的气息,将周围数丈内的雾气逼开,形成一个相对清晰、干燥的空间。
但这同样需要持续消耗心神维持。
林婉清取出那枚一直温养在身的清心玉佩,佩戴在胸口。
玉佩散发柔和而坚定的清光,如同夜雾中的一盏小灯,虽不明亮,却稳稳地护住她的灵台,驱散那些试图钻入识海的杂音和阴冷。
她同时默默运转《冰心诀》,保持内心澄澈。
即便如此,那无处不在的阴寒气息仍让她感觉如坠冰窟,血液流速似乎都变慢了。
石猛和赵莽则紧守心神,他们经历生死厮杀,心志如铁,煞气重,气血旺盛如烘炉,对这种精神层面的干扰抵抗力反而比普通同阶修士强。
但他们也感到头脑有些发沉,像是没睡好一样,需要不断对抗那种昏昏欲睡、杂念丛生的感觉。
两人一左一右,如同门神,瞪大了眼睛盯着雾气中可能出现的实体威胁。
凌霄走在最前,感受着周围无处不在的阴魂气息和神识压制,心中警惕提到最高。
这种针对神识和灵魂的险恶环境,比单纯的物理险地更加危险,防不胜防。
他的识海中有星辰剑碑坐镇,星辉洒落,稳固无比,又有云瑶仙子残留的一丝至高仙魂气息,这些低层次的魂力干扰对他影响最小。但他担心的是队友。
“跟紧,不要分散神识过度探查远处,徒耗心力且易受迷惑。谨守本心,默念功法口诀,注意脚下和身旁的人。”
他沉声叮嘱,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一行人排成紧密的一字纵队,凌霄领头,南宫烈断后,在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海中缓慢前行。
脚下是松软潮湿、仿佛吸饱了水分的泥土,混合着滑腻的苔藓和腐烂的落叶,踩上去悄无声息,却给人一种随时可能陷下去的不安感。
两侧和前方的怪石在雾中若隐若现,被雾气扭曲成各种狰狞诡异的形态,如同无数蛰伏的、等待择人而噬的怪兽。
走了约莫一刻钟,四周的雾气似乎更加浓郁粘稠了,那呜咽低语声也变得清晰了些,仿佛就在耳边萦绕,时而像是女子哀泣,时而像是老者叹息,时而又变成充满怨毒的诅咒,诉说着无尽怨念与不甘,拼命往人脑子里钻。
“阁主……好像有点不对。”石猛忽然瓮声开口,他感觉脑袋越来越沉,像灌了铅,视线也有些模糊。
“俺……俺好像看到以前战场上,为了掩护俺撤退,被乱刀砍死的王伍长了……他就站在那边石头后面,看着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深埋心底的伤疤被强行揭开。
“赵莽,你……”他下意识扭头看向旁边的赵莽,寻求印证或安慰,却见赵莽双目微微泛红,呼吸粗重,额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右前方雾气深处某个方向,牙齿咬得咯咯响,仿佛那里有他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握着战斧的手指关节都已发白。
“稳住心神!是雾气和你们自身心念结合产生的幻象!勿信!勿看!”
凌霄低喝一声,声音并不大,却蕴含着一丝清冽的星辉之力与坚定的剑意,如同暮鼓晨钟,又如同破开迷雾的一道冷电,精准地敲在石猛和赵莽动荡的心神之上。
两人浑身剧震,如同被冷水泼醒,眼中骇然与清明交织,方才那逼真的幻象瞬间破碎消散。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们的后背,心脏怦怦狂跳。仅仅是初步的影响,就如此厉害!
“这雾……好生邪门!防不胜防!”赵莽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再不敢随意盯着雾气某处细看。
然而,仿佛是被他们方才的心神波动所吸引,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们深入到了某个区域,四周原本缓缓流动的灰白雾气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如同煮沸的粥锅!
雾气之中,无数缕更浓郁的黑气分离、凝聚,隐隐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痛苦、充满怨恨的人脸轮廓!
它们没有实质,却发出无声的、直接冲击灵魂的尖锐哀嚎,疯狂地、密密麻麻地朝着众人扑来!
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纯粹针对神魂的、恶意的精神冲击波!
“魂煞!小心!”南宫烈眼神一厉,离火剑“锵”地一声轻鸣,炽热霸道的剑意如同爆发的火山,试图以纯阳炽烈之气灼烧净化这些阴秽魂煞。
然而,这些魂煞似乎介于虚实之间,离火剑意那足以焚金融铁的炽热,对它们的效果大打折扣,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虽能激起大片“嗤嗤”白气(消散的阴气),逼退靠近的魂煞,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大规模灭杀它们,尤其是雾中还在不断滋生新的。
炎灵儿的火焰长鞭挥出,带起一片火浪,情况类似,火焰过处,魂煞尖啸退散,但很快又从雾中汇聚。
林婉清的冰锥和寒气更是几乎无效,直接穿透过去,反而感觉自身神魂更冷。
石猛赵莽怒吼连连,拳风呼啸,斧影如山,却如同打在空气中,徒劳无功,反而因为情绪激动,引来了更多魂煞的针对性冲击。
无数魂煞穿透他们不算完善的灵力防御,如同无形的冰锥,不断冲击、撕扯着众人的识海壁垒!
痛苦、悔恨、恐惧、疯狂、绝望……种种极端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灌入,试图污染他们的灵台,撕裂他们的神魂防线!林婉清脸色惨白如纸,身形摇晃,清心玉佩的光芒急剧闪烁。
炎灵儿也紧咬银牙,额头渗出冷汗,火焰灵光明灭不定。
石猛赵莽更是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显然在承受极大痛苦。
“不能这样下去!被动防御只会被耗死在这里!”
凌霄眼神一凝,心中焦急。
他尝试调动星辰之力直接攻击,但星辉之力对这些纯粹魂体、且受此地特殊环境加持的魂煞,杀伤效率也不高,范围清除更是吃力。
忽然,他想起云瑶仙子提到的“星辰为引,虚空为桥”,以及自己淬炼虚空晶石时,对空间“褶皱”与“层面”的那一丝微薄感悟。
“虚实……空间……这些魂煞依托雾气,介于虚实之间,某种意义上,它们的存在状态与这被阴魂之力浸染的雾气空间紧密相连……”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福至心灵,他不再试图用蛮力去消灭这些难以尽除的魂煞。
而是凝神静气,将自身坚韧的神识与一丝精纯的星辰之力高度融合,再小心翼翼地牵引出那点刚刚萌芽的、关于空间“波动”与“存在层面”的微妙感悟。
三者交织,形成一种奇异而难以言喻的“感应”,它不是力量,更像是一种“频率”或“状态”的模拟。
他尝试用这“感应”,如同最纤细却坚韧的琴弦,轻轻“拨动”了周围雾气与魂煞紧密依附的“那个层面”。
嗡……
一种奇异的、并非声音的震颤感,以凌霄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极速扩散开来!那不是能量的冲击,更像是改变了局部区域“规则”的微妙扰动!
那些正疯狂扑来的魂煞,仿佛瞬间失去了赖以存在的“基础”或“坐标”,它们的哀嚎变得扭曲、失真、互相干扰,凝聚的形体开始模糊、溃散,对众人神魂的冲击力骤然锐减!
甚至有一部分较弱的魂煞,直接“啵”的一声,如同气泡般破裂,还原成了更原始的灰黑雾气!
“有效!”凌霄精神一振,尽管维持这种状态对神识消耗极大,且极为精微费力,如同在钢丝上跳舞,但这无疑是一条生路!
“跟紧我!不要停留!”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不再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向前迈步。
每一步踏出,他都集中全部精神,以那种融合了星辰之力与空间感悟的奇异“频率”去持续扰动、排斥前方特定范围内的雾气与魂煞依附的“层面”,强行在这粘稠诡异、魂煞丛生的迷魂雾中,开辟出一条相对“平静”、“稳固”的狭窄通道!
这通道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精神与空间层面的暂时“梳理”。
南宫烈等人虽不明其中玄奥原理,但切身感受到魂煞冲击的减弱和前方隐约出现的“通路”,立刻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不敢有丝毫偏离。
此刻的凌霄,仿佛成了迷雾中唯一可靠的灯塔。
在凌霄的带领下,众人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紧紧跟随领航者,艰难却坚定地朝着落魂坡更深处、也是通往药王谷的方向行去。
每一步都耗费着凌霄大量的心神,也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而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更深处,某个完全被灰白笼罩、神识难以企及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惊疑与探究意味的“咦?”声,仿佛某个一直冷漠观察的存在,首次遇到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那声音细微至极,瞬间便被无尽翻涌的雾气吞没,没有引起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