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心中微动,木清老者特意相邀,绝不仅仅是散步赏药那么简单。
他安抚地拍了拍林婉清的手背,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便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朝着老者走去。
两人沿着药田间蜿蜒的碎石小径缓步而行。
夕阳的余晖给这片灵药天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数百种灵药混合而成的奇异香气,深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连经脉中那丝顽固的死寂之力都似乎被压制了几分。
木清老者并未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如同一位循循善诱的师长,指着一株株形态各异、灵光氤氲的草药,如数家珍般向凌霄介绍着。
“此乃‘七星伴月草’,叶分七瓣,夜晚能引动微薄星辉,是炼制‘星辉丹’的主药之一,对修炼星辰类功法的修士略有裨益。”
“那边那株通体赤红、状如火焰的,是‘赤阳朱果’,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性烈如火,是炼制‘爆元丹’的核心材料,能短时间内激发修士潜力,但副作用亦是不小。”
老者声音平和,知识渊博,仿佛只是在向一位感兴趣的晚辈传授草木知识。
凌霄则亦步亦趋,耐心倾听,不时提出一两个恰到好处的问题,显得谦逊好学。
但他心中雪亮,木老此举,绝非闲谈,而是在铺垫,或者说,是在观察他的心性。
“木老见识广博,对灵药习性了如指掌,绝非普通药仆。他刻意引我来看这些,必有深意。”
凌霄心中暗忖,更加集中精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当走到一株依偎在山壁角落、看似枯槁无比、唯有顶端残留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绿意的古老藤蔓前时,木清老者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布满老茧却稳定的手,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般,抚摸着那干枯皲裂的藤蔓主体,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混合着追忆、惋惜,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此藤,名为‘枯荣藤’。”木清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越岁月的沧桑感,将凌霄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
“传说其极为久远的一代祖上,曾有幸缠绕于上古神木——‘建木’之枝桠,日夜聆听大道纶音,因而沾染了一丝微乎其微的神性。”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悠远,“可惜,岁月无情,天地剧变,神木隐没,通天之路断绝。此藤也因失了根本,一代代退化,神性血脉稀薄近乎于无。到了如今这一代,仅能凭借本能,汲取这山谷中微薄的天地灵气与土壤生机,维系着这不生不死、半枯半荣的状态,苟延残喘。”
建木!
听到这两个字,凌霄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重锤敲击!他瞬间想起了青霖在沉睡之前,于万秽古战场中施展生命禁术时,周身浮现的那些古老虚影与道纹,想起了她提及自身使命时的只言片语,更想起了识海中云瑶仙子关于她可能来历的猜测!
一股寒意夹杂着明悟,从脊椎骨窜上头顶。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维持着镇定,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与向往,不动声色地顺着老者的话问道:
“建木?晚辈只在一些最为古老、近乎神话的典籍中偶然瞥见过这个名字,据说乃是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是通往更高世界的路径,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亲眼见到与其血脉相关的灵植,真是……不可思议。”
他刻意将震惊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避免引起对方更深层次的探究。
木清老者转过头,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邃如古井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凌霄的灵魂深处。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建木虽隐,但其传说、其散落的血脉碎片、其遗留在天地间的本源道韵……却未必彻底消亡。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有些存在,看似已然消亡,实则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或者……在沉寂中,等待着一个复苏的契机。”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却又精准无比地扫过青霖所在竹庐的方向,继续说道:
“就如同那位至今昏迷的青衣姑娘。她体内的生机本源,纯净而古老,层次极高,带着一种……令万木心生感应、隐隐欲要俯首的尊贵气息。老夫行医炼药数百载,遍览古籍,自认见识过不少特殊体质与本源,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而强大的生命本源。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存在。”
凌霄心中凛然,知道老者这几乎已经是挑明了。
他不再犹豫,沉默片刻,选择了一种坦诚但有所保留的态度:
“不瞒前辈,青霖姑娘确实来历神秘,晚辈与她相识于微末,共历生死。她多次为救我等于危难,不惜透支自身,方有此劫。晚辈只知她心性高洁,慈悲为怀,绝非邪恶之辈。至于其具体根脚来历……请恕晚辈不便多言,亦确实知之甚少。”
他既表达了信任,也守住了底线。
木清老者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点了点头,昏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似乎对凌霄的坦诚与担当颇为满意:
“老夫观人无数,自然看得出那姑娘眼神清澈,灵台无垢,绝非奸邪之徒。只是……小友需知,怀璧其罪。如此特殊、如此强大的生命本源,对于某些存在而言,乃是无上至宝。一旦其气息泄露,必将引来无数贪婪与觊觎。你们在此的消息,虽暂时安全,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恐怕……也瞒不了太久。”
他的话语如同警钟,在凌霄心中敲响。这正是他一直担忧的事情。
老者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青色玉盒,递到凌霄面前:“此物,赠予小友。”
凌霄微微一怔,双手接过玉盒,触手处竟感到一丝奇异的温热与共鸣。
他依言轻轻打开盒盖。只见盒内铺着柔软的银色灵锦,上面静静躺着一片叶子。
这片叶子并非寻常的翠绿欲滴,而是呈现出一种极为奇特的枯黄与淡金交织的颜色,脉络清晰无比,如同天然镌刻的道纹,充满了玄奥的韵味。
它看似干枯,毫无生机,但拿在手中,凌霄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沉寂的星辰之力,竟然自发地活跃了一丝,与这片叶子之间产生了某种微弱而奇妙的共鸣!
“这是……?”凌霄难掩震惊地看向木清老者。这叶子绝非凡物!
“此乃‘建木之叶’。”
木清老者语出惊人,神色肃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当然,并非真正的上古神木之叶。而是你眼前这株‘枯荣藤’,在其生命最巅峰、血脉感应最强之时,凝聚其体内那稀薄到极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丝神木血脉,耗费千年光阴,吸纳日月精华,最终凝结出的唯一一片‘伪叶’。”
他指着那片叶子,目光深邃:
“它虽非真品,却实打实地蕴含着一丝最本源的‘生长’与‘沟通’的道韵。或许……对你修炼的功法,或者,对那位本源枯竭的青衣姑娘,会有些许意想不到的用处。”
凌霄握着这看似不起眼、却重若千钧的叶片,心中浪潮翻涌。
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珍贵的礼物,更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一种沉甸甸的投资,或许……也包含着木清老者对青霖身份的某种确认,以及对其未来的某种期待。
“前辈厚赠,晚辈……不知何以为报!”
凌霄深深一揖,语气真挚,充满了感激。这片叶子,可能关系到青霖能否苏醒!
木清老者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豁达的笑容,打断了他:
“机缘如此,不必多礼。将此叶置于那青衣姑娘身边,或可借助其同源道韵,温养其近乎寂灭的本源,唤醒一线生机。至于你……”
他目光再次落在凌霄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你根基之深厚,乃老夫平生仅见,福缘亦是不凡,但观你命格,道途之上,劫难缠绕,杀机四伏。望你持心守正,好自为之吧。”
说完,老者不再多言,转身背负双手,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缓走向药田深处。
他的身影在夕阳与灵药交织的光影中,渐渐变得模糊,最终与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药谷的一部分。
凌霄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片枯黄与淡金交织的建木之叶,指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微弱却坚韧的脉动。
他抬头望向青霖所在的那间静谧的竹庐,目光仿佛能穿透竹墙,看到其中沉睡的身影。
药王谷的宁静祥和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木清老者的赠叶之举,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点明了青霖身份的不凡,也预示了即将到来的、无法回避的风波。
“怀璧其罪……”凌霄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力量,我需要更快地恢复,变得更强!”唯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中,闯出一条生路!
这片看似枯黄的叶子,是希望的火种,是责任的象征。
它会给沉睡的青霖,以及他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团队,带来怎样的变数?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归途渺茫。但此刻,手中这微弱的指引,却让他心中燃起了更强烈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