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静修峰的雾气还未散尽。金小小推开洞府石门,冷风扑在脸上,她抬手按了按左腕上的残剑录铁环,金属贴着皮肤,温度比昨日高出一些。
她走出几步,在台阶边停下。脚边落叶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半枚墨色玉佩。那玉佩形状像一柄短剑,边缘磨得有些发白,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砚”字。
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玉佩表面。这东西她见过。西部商道那次袭击,她从地上捡到过同样的玉佩。当时只当是哪个弟子不小心掉落的,随手收了起来,后来战事接连不断,也就忘了。
现在它又出现了。
而且是在这里。
她把玉佩拿起来,握在掌心。触感冰凉,但那股寒意不像来自玉石本身,倒像是从记忆深处渗出来的。她忽然想起荒秽渊那一夜,杀手逼近时,对方脚步莫名慢了半拍;还有在南部毒瘴林,她中了麻毒,喝溪水后症状突然减轻;再往前,她在测心石前被围攻,有一道极细的剑气擦过地面,震偏了刺向她后心的匕首——那些事她都以为是运气,或自己反应及时。
可现在,这些碎片连到了一起。
有人一直在暗处看着她,出手,然后离开。不露脸,不留话,只留下一点痕迹,像是故意让她发现,又像是无意间遗落。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松林边缘。树影层层叠叠,看不清后面有没有人。但她知道,那个人可能还在。
云姑就是在这时候走来的。她提着一个木制食盒,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清晨的安静。看到金小小站在台阶上,她笑了笑:“出关了?我就想着你该饿了。”
金小小收回视线,接过食盒。盖子掀开,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粥,旁边放着一小碟糖渍果。这种果子没有灵力,只是普通的山果用糖浆泡过,甜得发腻,但她小时候练剑回来,云姑总给她塞一颗。
“谢谢。”她说。
云姑摆摆手,“练功的人最耗元气,不吃点好的怎么行。”她看了看四周,“这地方清冷,没人常来,你能坚持下来不容易。”
金小小没接话。她低头看着食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云姑一直对她好,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这个人送来了食物,而她又恰好发现了玉佩。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云姑说完便转身走了,背影慢慢融进晨雾里。金小小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把玉佩攥紧,另一只手轻轻合上食盒盖子。
松林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猛地抬头,看向那个方向。
一道人影站在树后,穿着灰黑色的布衣,身形瘦长,面容隐在阴影里。他手里没有剑,但站姿像一把收在鞘中的刃,沉稳,不动声色。
金小小盯着他,声音不高:“是你?”
那人没回答。他只是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她手中的玉佩,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做了个“归还”的手势。
她皱眉,“这不是你的东西?”
他摇头,然后做了个“放下”的动作,像是在说:你可以留着。
她往前走了一步,“这些年的事,都是你做的?”
那人依旧不说话,但点了点头。
她心头一震。原来那些她以为是侥幸的脱险,都不是偶然。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次次拉了她一把。不是为了名,不是为了利,甚至从不露面。
“为什么?”她问。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像很久没说过话:“因为你值得。”
一句话落下,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风停了,树叶也不再晃动。金小小握着玉佩的手微微发紧。她想追问更多,可那人已经后退一步,身影开始模糊。
她立刻追上去,“等等!”
那人转身,步伐极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林间。她冲到林边,却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地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脚印,正被风吹散。
她站在原地,喘着气,掌心的玉佩变得温热。刚才那一幕太短暂,但她看清了他的脸。不算年轻,眉骨略高,眼神很静,像是看过太多生死却不肯多说一句的人。
她低头看着玉佩,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摸出另一枚同款的玉佩,两枚并在一起。大小一致,刻痕相同,连背面那个“砚”字的笔锋都一模一样。
这是成对的。
她记得在西部捡到的那一枚,当时挂在一块岩石缝里,像是被人特意留在那里等她发现。而现在这一枚,出现在她闭关结束的第一天早上,位置刚好是云姑送饭的必经之路。
这个人不是临时出现的。他是有计划地,一步步把她引向真相。
她把两枚玉佩收好,转身往山下走。脚步比来时重了一些。她需要找一个人确认一件事。
走到半山腰,她看见云姑正站在一处岔路口,手里还提着空食盒。阳光照在她身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云姑。”她喊了一声。
云姑回头,“怎么了?”
金小小走近,“您认识一个叫‘沈砚’的人吗?”
云姑的表情顿了一下。那一下很短,几乎察觉不到,但她确实停住了呼吸。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金小小盯着她的眼睛,“我刚才见到一个人,他说他叫沈砚。”
云姑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他是……后山药圃的看守。很少露面,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但我记得,十二年前你第一次被罚去外门那天,是他让我给你送了一碗加了灵参的粥。”
金小小心头一跳,“他知道我会挨罚?”
“不知道。”云姑摇头,“但他提前一天来找我,说你最近练剑太狠,伤了根基,让我以后每天给你备一份补气的食盒。他说……你将来会走得很远,但现在不能倒。”
金小小没说话。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躲在杂役院屋檐下发抖,一碗热汤从门缝递进来。她问是谁,没人回答。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云姑送的。
原来不是云姑自己决定的。
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了。
她忽然觉得喉咙发干。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靠着一口气撑下来的。可现在她发现,那口气背后,还有另一双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托住了她。
“他还做过什么?”她问。
云姑看着她,眼神复杂,“我不该说这些。但他让我转告你一句:你母亲当年离开天一门时,也走过这条路。他守在这里,不只是为了你。”
金小小猛地抬头,“我母亲?”
云姑没再开口。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提着食盒慢慢走远了。
山风再次吹起,卷着落叶从金小小脚边掠过。她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枚玉佩。阳光照在金属表面,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她抬起头,望向药圃的方向。远处山脊上,一道人影静静立着,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她张了嘴,想喊他的名字。
那人忽然抬起手,朝她挥了一下,动作很轻,像是告别,又像是安抚。
然后他转身,走入林中。
金小小站在原地,没有追。她知道他不会让她追上。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感觉到一股热度从指尖蔓延上来。
远处钟声响起,是早课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