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活检结果的三天,对赵江河和顾曼而言,漫长得如同三个世纪。家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儿子的咿呀学语都显得小心翼翼。赵江河推掉了所有非紧急的会议和应酬,除了必须由他签字的文件,其他工作都暂时授权了出去。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陪着顾曼,陪她说话,陪她看轻松的综艺节目,笨拙地学着做她喜欢的菜,或者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坐在洒满阳光的窗边。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可以如此具体,如此沉重,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顾曼努力表现得坚强,甚至在儿子面前强颜欢笑,但眼底深处的恐惧和偶尔的失神,逃不过赵江河的眼睛。夜里,她常常惊醒,他会立刻将她搂紧,轻声安抚,直到她再次入睡,而他自己,则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可怕的假设。
三天后的早晨,他们按照预约的时间,再次来到医院。春日的阳光很好,透过医院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心头的阴霾。等待叫号的时候,顾曼的手冰凉,微微颤抖。赵江河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肩,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顾曼,请到3号诊室。”护士的声音响起。
两人同时站起身,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紧张。赵江河深吸一口气,牵着顾曼,走向那扇决定命运的门。
诊室里,前几天接诊的那位神情温和的女主任医师正看着电脑屏幕。见他们进来,示意他们坐下。
“顾曼的家属也来了。”医生看了一眼赵江河,然后目光回到顾曼身上,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结果出来了。”
顾曼的身体瞬间绷紧,赵江河感到她的手猛地一颤,他立刻握得更紧。
“病理报告显示,”医生看着他们,语气平稳而清晰,“是良性的乳腺纤维腺瘤,伴有局部导管上皮轻度增生,未见明确恶性证据。”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秒。
“良……良性?”顾曼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对,良性。”医生肯定地点头,笑容加深了些,“也就是说,不是癌症。那个结节是良性的纤维瘤,很常见。导管上皮增生也是良性的病变,定期观察就可以,目前不需要特殊处理。”
巨大的、汹涌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筑起的恐惧堤坝。顾曼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悲伤,而是劫后余生的宣泄。她猛地转过身,扑进赵江河怀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哭声终于释放。
赵江河紧紧抱着她,感觉自己的眼眶也在发热,紧绷了数日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感。他不停地抚摸着妻子的后背,声音也有些哽咽:“好了,没事了,没事了……虚惊一场,是良性的,太好了……”
医生耐心地等他们情绪稍微平复,才详细交代了后续注意事项:纤维瘤不大,可以定期复查观察,如果心理压力大或者有增大趋势,再考虑微创手术;导管增生需要每年做一次乳腺检查监测;保持良好心态和健康生活方式最重要。
走出诊室,医院的走廊似乎都变得明亮宽敞了许多。顾曼紧紧挽着赵江河的手臂,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睛已经亮了起来,那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光彩。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想吃冰淇淋。”顾曼忽然说,带着一点鼻音,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女孩。
“好,想吃什么都行。”赵江河毫不犹豫地答应,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们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真的去买了一大盒顾曼最喜欢的冰淇淋,坐在医院附近小花园的长椅上,你一勺我一勺地分着吃。春日的暖风拂过面颊,带着青草和花香。不远处有孩童在嬉戏,欢声笑语传来。这一切平凡而美好的景象,在经历了过去几天的煎熬后,显得如此珍贵,如此动人。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顾曼靠在赵江河肩头,低声说。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赵江河搂紧她,“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平时对你关心不够。以后每年,不,每半年,我们都一起来做体检,好不好?”
“嗯。”顾曼用力点头,将头埋在他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让她无比安心的、属于家的气息。
回到家,儿子似乎也感受到父母情绪的变化,格外兴奋,张着小手要抱抱。赵江河一把举起儿子,在空中转了个圈,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顾曼在一旁看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无踪。
晚上,赵江河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饭桌上,气氛久违地轻松愉悦。他们聊着孩子的趣事,聊着春天的计划,甚至聊起了等孩子再大一点,可以一起去哪里旅行。那些关于疾病、关于生死的沉重话题,被暂时封存起来,但经历过这次“虚惊一场”,他们对彼此、对家庭、对健康平安的珍视,已经深入骨髓。
深夜,顾曼在赵江河怀里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眉头舒展,脸上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赵江河却久久没有入睡。他借着窗外的月光,凝视着妻子安详的睡颜,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般的庆幸和后怕。
这一次的“暗礁”,虽然只是虚影,却重重地撞醒了他。让他明白,他所有奋斗的根基,是这个家的安稳与健康。工作固然重要,抱负固然远大,但绝不能以牺牲对家人的陪伴和关怀为代价。
雨过天晴,心里总算洒满了阳光。但这阳光,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明亮,更加温暖,也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真正应该守护和珍惜的东西。
第二天,赵江河神清气爽地回到了办公室。他没有立刻取消之前的授权,而是有条不紊地开始接手积压的工作,但心态已然不同。他处理问题时更加果断,也更能分清主次,对于一些无谓的纠缠和人事摩擦,多了几分豁达和超脱。经历过家庭可能倾覆的恐惧,职场上的许多风波,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难以承受了。
他给周亦鸣打了个电话,语气沉稳:“林州那边,和谭副厂长的技术研讨会,可以着手安排了。记住,姿态放低,我们是去学习、去合作的,不是去征服的。职工安置方案,要把‘选择权’和‘发展通道’做得更实、更让人看得懂。”
他又审阅了审计部提交的“预沟通”流程细则,稍作修改后便予以批准。他不再纠结于新老方法的绝对优劣,而是更看重如何让机制有效运转,防范真实风险。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江河坐在桌前,感觉自己像一艘经过短暂风暴检修的船,不仅船体无恙,船帆似乎也被吹得更满,目标更加明确。家庭港湾的警报暂时解除,暖阳高照,他也要重新启航,带着这份劫后余生般的清醒与珍惜,继续他未竟的航程。而苏晚晴、林州的硬骨头、审计部的平衡……这些,都只是航道上需要谨慎应对的风景,不再是能轻易撼动他心绪的巨浪。因为他的心,已经有了最坚固、最温暖的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