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中心的清晨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清冷。消毒水的气味顺着走廊的通风口蔓延，与窗外飘进来的晨雾交织，落在宋清砚刚换好的白大褂袖口上，泛起一丝微凉。他刚走到办公区门口，就见小林抱着一摞厚厚的案卷快步迎上来，实习生的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翻飞，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兴奋红晕：“陆哥！技术科刚把‘溺水案’的最终归档材料送过来了，你快看这个 ——”
小林将最上面一份烫金封面的报告递过来，封面上 “王建军故意杀人案证据链闭环确认书” 几个黑体字格外醒目，边角还盖着市公安局的红色公章。宋清砚接过报告，指尖拂过内页 “帆布绳纤维与死者衣领提取物 100% 同源”“涂料成分光谱比对匹配度 99.9%” 的鉴定结论，纸张的光滑触感与大宋提刑司粗糙的验尸格目形成鲜明对比。可看着这些精准的数据，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却渐渐蹙起，昨夜与沈驰聚餐时的放松感像被晨雾吹散，心底升起一股隐秘的焦虑 —— 他能凭着多年验尸积累的经验，从尸身的勒痕形态、纤维残留里找出 “看得见” 的线索，可面对报告里 “dNA 分型排除无关人员”“Y 染色体标记溯源” 这类现代技术结论，他却像个初次接触典籍的学徒，只能看懂字面意思，全然不懂背后的原理。
“陆哥，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小林察觉到他的异样，抱着案卷的手紧了紧，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是不是报告哪里有问题？我刚才看技术科老张说，所有数据都反复核对过，不会出错的。”
“没有，报告没问题。” 宋清砚摇摇头，将报告轻轻放在办公桌上，目光越过小林的肩膀，落在远处实验楼的方向。玻璃窗后，技术员正俯身操作着一台复杂的仪器，蓝色的光在机身表面流转，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光谱分析仪”。他忽然想起昨夜烧烤店的场景，沈驰提起 “技术科用基因技术锁定张强远房亲属” 时，自己只能握着啤酒瓶沉默 —— 那些依赖精密仪器的侦查手段，是他过往几十年验尸生涯里从未触及的领域，像一道无形的边界，将他的经验与这个时代的核心技术隔离开来。
“我想去技术科看看。” 宋清砚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林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我陪你去！我跟技术科的老张特别熟，他最会讲光谱仪的原理，上次还教我怎么看纤维的显微镜影像呢！”
技术科的实验室里，空气里混着仪器散热的微热与消毒水的淡味，几台高大的设备嗡嗡运转，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曲线与数据。老张正对着电脑屏幕调整光谱图，看到宋清砚进来，立刻放下鼠标迎上来，手里还拿着装着蓝灰色纤维的玻璃载片：“陆法医来得正好！我正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说说那根纤维的比对过程，你看 ——” 他将载片放在显微镜下，调整好焦距后让开位置，“这是张强工装上的纤维，你再对比死者衣领里的，纹路能完美对上。”
宋清砚俯身凑近目镜，蓝灰色的纤维瞬间在视野里放大，表面因机器编织造成的 “跳丝” 痕迹清晰可见，边缘还沾着一点白色的涂料颗粒，像撒在丝线上的细盐。“这些纹路是关键特征，” 老张在一旁解释，“不同厂家的涤纶纤维，编织机器的齿距不一样，跳丝的间距和形态也不同，就像人的指纹，绝无重复。”
宋清砚缓缓直起身，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大宋提刑司的场景 —— 那时他验尸，只能用银钗挑起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凭着肉眼观察颜色和粗细判断材质，若遇到这种细微的纹路差异，根本无法分辨。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经验，在现代科技面前有着难以逾越的边界：他能看出纤维与作案工具的关联，却解释不了 “光谱仪如何通过吸收波长识别涂料成分”；他能通过勒痕深浅判断发力方向，却不懂 “dNA 如何通过碱基配对锁定个体”。
“张师傅，” 宋清砚指尖轻轻敲了敲显微镜的载物台，声音里带着几分求知的恳切，“除了观察纹路，还有其他方法能确定纤维的来源吗？”
老张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细，愣了一下后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当然有！还能测纤维的熔点、密度，甚至用红外光谱分析化学结构。你看这个 ——” 他点开电脑里的数据库，屏幕上瞬间跳出几十条不同颜色的曲线，“这是不同厂家生产的涤纶纤维光谱图，添加剂比例不一样，吸收波长就不同，咱们只要把现场提取的纤维光谱图放进去比对，很快就能找到生产厂家，顺藤摸瓜查销售渠道。”
那些交错的曲线像一张复杂的网，看得宋清砚眼花缭乱。他试着在心里将这些技术与大宋的验尸方法对应 —— 测熔点或许类似 “以火试毒”，光谱分析堪比 “银钗验毒”，可前者的精准度与效率，是后者根本无法比拟的。从技术科出来时，晨光已经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面上形成长长的光斑，可宋清砚的脚步却比来时沉重，连握着门把手的手都不自觉地收紧。
回到办公室，他翻开小林之前帮他借的《法医学基础教程》，书页上还留着实习生用荧光笔标注的重点：“现代毒物检测技术：免疫层析法、气相色谱法……” 他的指尖划过 “免疫层析法” 几个字，忽然想起在大宋时，他只能靠银钗变色判断是否中毒，若遇到无色无味的 “鸩毒”，往往要反复试验才能确认。而现在，技术科用一张试纸几分钟就能出结果，准确率远超银钗验毒。一种从未有过的紧迫感涌上心头 —— 若只守着过去的经验，不肯学这些现代技术，迟早会被这个依赖科技的时代淘汰，到那时，就算能从尸身找到线索，也无法真正理解案件的完整证据链。
“陆衍，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门口传来魏明远的声音，主任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比往常更显严肃。
宋清砚走进主任办公室时，魏明远正对着一份表格皱眉，桌面上还摊着几本厚厚的案卷。看到他进来，魏明远将文件推过来，纸张与桌面碰撞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局里要整理近五年命案的尸检技术总结，你把‘溺水案’的验尸过程写成详细说明，重点突出现代仪器的应用，比如光谱分析、纤维比对，别总提那些‘靠手摸’‘用眼观’的老办法，显得不专业。”
宋清砚拿起文件，指尖捏着纸页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魏明远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戳中了他的焦虑 —— 连同科室的主任都觉得，他那些依赖经验的验尸方法登不上现代法医的台面，只能作为辅助，无法成为核心技术支撑。
“我会结合技术报告撰写，确保符合要求。” 宋清砚低声回应，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阳光已经变得温暖，却照不进他沉郁的心情。他走到楼梯间的窗边，看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忽然想起刚入行时，带教师傅说过的话：“验尸之道，既要能从尸体上读懂真相，也要懂技术、会用工具，不然就像拿着钝刀解剖，永远走不深。” 那时他只当是师傅的叮嘱，此刻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 经验是根基，可技术才是这个时代的 “利器”。
那天下午，宋清砚没有回办公室整理报告，而是抱着几本借来的专业书去了资料室。他从最基础的《显微镜操作指南》学起，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纤维熔点：涤纶 255c，锦纶 215c，差异源于分子结构”“光谱分析原理：不同物质吸收特定波长光线，形成独特图谱”，甚至还照着书上的图示，画了简易的仪器结构图，用红笔标注出 “样品入口”“检测探头” 等关键部位，字迹虽不如大宋时写得工整，却透着一股较真的劲儿。
小林找到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宋清砚坐在堆满书籍的桌子前，眉头微蹙，左手按着书页，右手握着笔快速记录，偶尔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停下来对着图示反复琢磨，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将他专注的神情映得格外清晰。“陆哥，该下班了，食堂再过半小时就关门了，再不去就只能吃泡面了。” 小林轻轻敲了敲门框，声音放得很柔。
宋清砚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丝熬夜未消的疲惫，却又透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坚定：“再等会儿，我把‘dNA 分型原理’这节看完。” 他指着书上的双螺旋结构图，“之前‘溺水案’里提到用基因排除嫌疑人，我一直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现在正好补补。以后再遇到这类案子，总不能每次都让技术科的人解释，我自己也得懂些基础，才能更好地把尸检发现和技术结论结合起来。”
小林看着他笔记本上工整的字迹，看着那些画满圈点、标注着 “重点”“需实操” 的记号，忽然明白了 —— 大家只看到 “陆哥” 在 “溺水案” 里一眼识破勒痕、精准找到纤维的 “厉害”，却没看到他背后偷偷啃技术书籍的认真；只觉得他是 “突然开窍”，却不知道他为了弄懂一个技术术语，会反复查阅好几本书，甚至跑去技术科请教老张。原来真正的厉害，从不是靠运气或一时的灵感，而是愿意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哪怕已经做出成绩，依旧愿意沉下心来补全短板，一点点拉近与这个时代核心技术的距离。
傍晚的资料室里，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宋清砚合上书，拿起笔记本，指尖拂过最后一页 “科技为器，经验为魂，二者相融方为验尸之道” 的批注，心底的焦虑像被夕阳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仍有边界，但只要守住 “求真” 的初心，愿意跟着这个时代学习新方法，就一定能在经验与技术之间，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验尸之路。